“蘇小姐。”
蕭涪江突然開口打破寂靜。
蘇九熙:“嗯?”
他其實也不知說些什麼,但只是單單的想叫一下她的名字。
氣氛再一次到了冰點。
蘇九熙嘆了一口氣,緩緩問道:“蕭小將軍,追殺你之人,是楚豐然吧?”
本不指望蕭涪江能有所迴應,可卻不想,話音落下的同時,便聽少年好聽的聲線包裹在耳廓。
“嗯,你說的沒錯。”
面前人的語氣溫柔,沒有帶着絲毫的不堅定。
似乎只是與她如朋友間的平淡談話。
蘇九熙眉尾微微一顫,似是沒想到蕭涪江竟會如此平靜的吐露他的祕密。
她微微一笑,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蕭小將軍,我們結盟吧。”
月色如話尾般漸漸落下,散在她的眉眼間,如渡上了一層柔和的光。
不知是緊張還是口渴,蕭涪江下意識的就要摸索他的酒壺。
平日裏幾乎都形成了肌肉記憶一般,在此時,他卻有明顯的遲鈍。
可他嘴上的速度卻不容置喙的說道:“好啊。”
蘇九熙微微一驚,失笑道:“就不想聽聽我的故事,這麼草率的應下,不像蕭小將軍的性格啊?”
蕭涪江胸腔笑的顫抖,褪去了平日的風流灑脫,剩下的只有真摯的語氣。
“蘇小姐,你若想說,我便在此傾聽。”
“你若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
蘇九熙淡然一笑,記憶徐徐涌上腦海。
蘇九熙久居梧風山,也不能得知外界的情況。
她孃親的舊識親王妃,因家中受到母親提攜,二人也是至交。
因此一直暗中告知她敬南城的情況,她也是從親王妃口中對當年之事知曉個八九不離十。
當今天下,魔族已隕落千年,神界掌管一處,凡間界天下四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獸,各值一方。
而她所處之族,正是朱雀麾下的最爲鼎盛之族,翼族。
四十年前,林家是一個百年世家,世代書香。
而她的母親,林逸青,林家嫡女,更是名震四方的才女,樣貌也生的極美,是位秀麗端莊的大家閨秀。
龍族太子楚豐然與她的父親,也翼族當今聖上蘇寒錦,都與她的母親林逸青,在如墨學堂有過一段過往。
三人一起從小形影不離一同聽學,情同手足。
幼時情誼總是簡單而純真,情竇初開之際,感情就變了質。
楚豐然從小便對林逸青極好,他當時雖年紀不大卻對她的佔有慾極強,兒時普通的玩鬧也會讓他生出一種不悅的情緒。
隨着時間推移,這種感覺便越來越強烈。
他開始限制林逸青的一切,包括她的日常行動。
林逸青是及其嚮往自由之人,而蘇寒錦便不會約束她,他支持她的一切。
蘇寒錦和林逸青情投意合,他們有着相同的志趣,同樣的三觀。
年少時便暗生情愫,時機成熟也在花前月下順理成章的互表心意。
楚豐然本性變態又暴戾,得知此事,將林逸青囚禁在地牢中。
他愛她,但也恨她。
恨她的選擇爲何不是自己,爲何自己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竟成了一場空。
他想,如果不是愛,那極致的恨也是好的。
楚豐然給林逸青注入魔氣,那魔氣極其強大,日日折磨着她,鑽心蝕骨般腐蝕着她的身心。
可他不捨得林逸青就這麼死了,他會按時給她用特製的丹藥續命,看着她無法反抗痛苦的模樣,他反倒覺得這樣也不錯。
蘇寒錦率族人來救她之時,她已奄奄一息。
蘇寒錦周身像是被冰封住一般,氣紅了眼,以酷刑日日施對楚風然,逼他交出解藥。
楚豐然生生熬了半月有餘,最後竟也破天荒的給了。
龍族私練魔氣之人不在少數,逼楚豐然交出解藥,幾乎花光了蘇寒錦的所有能力和人脈。
爲了不挑起兩族紛爭,蘇寒錦還是選擇隱忍,硬生生逼自己嚥下所有痛楚,剋制自己沒有將他挫骨揚飛。
半年後,翼族皇上離世,蘇寒錦登基,第一件就是大張旗鼓的娶了林逸青爲後,後宮在無她人,蘇寒錦給予了她足夠的偏愛。
在外人眼中,他們更是人人傳頌的神仙眷侶。
林逸青心中的美滿也不過如此了,就在她以爲老天對她終於有所眷顧的時候,殊不知竟是掉入了下一個深淵。
楚豐然給的那藥物只是暫時的壓制她體內的魔氣,而反噬的結果是,這魔氣將已成百上千的氣力肆意蔓延。
臨南城中總是不知不覺的死人,日日都有百姓失去至親的痛哭聲。蘇寒錦想攔,可以他的修爲根本無法阻止這百年來積攢的魔氣。
直到有人親眼目睹,是皇后,皇后是魔,皇后殺人了。
百姓們義憤填膺的反抗,要求廢了皇后。
蘇寒錦於心不忍,時間久了,便有人日日往皇城中撒黃符,燒冥紙。
妖物趁着城中作亂,便潛溜出來,在城中肆虐不斷。
百姓離心,軍中不穩,妖物橫行。
敬南城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昏暗。
林逸青日日徘徊在清醒與恍惚之間,逐漸瘋癲。
她多次嘗試過自刎,可體內的魔氣卻生生不息,沒到氣數將盡之時,她就永遠對她自己的命做不了主。
林逸青跪求蘇寒錦廢掉自己的後位,穩定軍心民心,以解燃眉之急。
在蒼生與愛人之間,蘇寒錦終是用一紙休書草草結束了他們之間的刻骨銘心。
林逸青臨盆之際,伴隨着嬰兒的啼哭,她也終將走向油盡燈枯,魔氣沒有靈氣供養,逐漸消失殆盡。
迴光返照之時,她似乎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灑脫而又自由,嘴角慢慢揚起一抹解脫的笑,緩緩閉上了雙眼,結束了自己蒼涼的一生。
百年世家林家落敗,人人唾棄,喊打喊殺。
公主被祕密生下,並無幾人可知,蘇寒錦爲了保護林家和公主將其一同流放到塞外。
妖禍之亂未平息,依然會有百姓流離失所。
敬南城落敗之際,白衣公子踏過屋檐,裹風翩翩而來。
執手擡臂之隙,銀針於袖口盡數飛出,針落,命喪。
在衆人眼中,他的到來更是救世主般的存在。此人仙氣凌然,周身如覆霜雪,風華絕代卻又淡雅如風中清雲。
從此,上官清濁,這個名字便名滿天下,成爲了百姓心中從天而降的仙人。
可當蘇寒錦問他想要什麼賞賜時,他卻淡淡挽袖,俯身行禮,緩緩道:
“我只想要翼族公主。”
臨行時,蘇寒錦特遣城中精銳一路護送。
車中老婦是先皇后身側伺候之人,道:“皇上,公主還未有名字。”
蘇寒錦眼神閃過一絲悲涼,默然開口。
“離別經久流年,再見不知何夕。就喚她爲蘇九熙吧。”
“熙”代表光明,和樂之意,又因她是初九出生的。
與“久夕”同音,名爲蘇九熙。
蘇九熙對蘇寧錦的選擇,能理解,但卻不能認同。
爲了減少的傷亡,這樣的選擇固然是對,可對一個家來說,卻是支離破散。
她甚至,從未感受到父愛母愛。
生來,迎接她的便是滔天仇恨。
所以蘇九熙強迫自己,不能有一刻的鬆懈。
如果停下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義在哪。
明明是瞭然於心的事情,可這樣說出來,她還是紅了眼眶。
這也是她第一次,在一個人面前講述她所有的故事。
蕭涪江靜靜的望着她,沒有說話。
他於她的經歷也有着部分相似,便是從小沒有體會過父母的愛。
但不同的是,他自小就擁有榮華富貴,自強自立,在花團錦簇的生活中長大。
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樣一個小姑娘,居然一個人承受了那麼多。
蕭涪江望着她,拳頭漸漸握緊。
聲音極冷但又堅定,道:“楚豐然必須死。”
蘇九熙脣邊漾開笑容,脆聲道:“蕭小將軍,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
說着,少女伸出白皙的手,“你好,盟友。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蕭涪江有一瞬間的發怔,隨即揚脣一笑,“你好,盟友。從今往後,刀山火海,我們一起闖!”
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兩個狼狽至極的人,在月光下相視一笑。
半晌,周圍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哥!哥!”
是蕭至玄。
蘇九熙會心一笑,起身的一瞬間,便讓蕭至玄注意到了她。
與平日裏不同的是,平日裏樂呵呵的公子哥,此刻卻眼眶通紅,臉上還掛着淚痕。
蕭至玄說話的聲音,都帶着隱藏不住的顫抖。
“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