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味道讓他皺起眉頭,低聲咳嗽。陸沉夫婦起身幫他拍了拍後背。
“爸,您喝慢一點。”
金邊檀木做的龍頭柺杖在握在手裏,磕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周圍安靜的針落可聞,沒人敢發出一絲聲響。
陸家祖輩當過兵的,骨子裏延續着信仰。家規也一直沿襲着那一套,站如松,坐如鐘。少了普通人家的溫馨和諧,聚在一起時,交談都變得生硬了些。
緩了一會,陸老爺子輕輕揮開陸沉的手,開口說,“你哥最近怎麼樣了?”
陸沉是陸老爺子第二個兒子,出生時早產,身體素質太差,沒有像陸麟一樣經過訓練。
“好像在忙工作上的事。”陸沉輕聲開口。
陸老爺子皺了下眉,沒問什麼,“那小遲呢?在學校怎麼樣?”
陸沉垂下眼,“上次和他爸吵一架之後搬出去了。”
說道陸遲舟,陸老爺子有些恍惚。
小時候陸遲舟聰明機靈,身體素質好,對飛行員那方面有很強的領悟能力,很適合去部隊訓練。
但因爲發生一些事過後,性子變得越發桀驁,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那股壓着的狠勁,隨時都會爆發出來。
這是天生的好苗子。
說起他陸老爺子又愛又恨,但是從來沒放棄過對他的期望。
不過一會,外面傳來汽車熄火的聲音。
傭人在門口迎接,顧遠徑直往裏面走。
他站直身體,向陸老爺子敬了個禮,又和陸沉夫婦握了下手。
“哈哈哈,小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壓抑沉悶的氛圍,終於有了緩和的跡象。
傭人倒了杯茶,他輕抿一口,才笑着開口,“這不是怕陸爺爺着急嘛。”
顧遠打趣的一聲,陸老爺子露出了笑容,又有點緊張,“那怎麼樣了?”
“他答應了。”
顧遠輕鬆的說了出來,陸老爺子才鬆了口氣,沉穩嚴肅的臉色慢慢柔和下來,真心實意的爽朗笑了一聲。
陸沉垂頭,沉思了下,又釋然了下來。
能讓陸老爺子露出這種神情的,就只有陸遲舟了。
-
下午放學,程一寧認真做完上節課的作業。教室稀疏還有幾個打掃衛生的同學。
頭頂上風扇唰唰轉着,將地上殘留的水漬吹了半乾。
她收拾好東西,去吳躍鵬辦公桌抽屜裏拿了鑰匙。
下午的校園,林間小道三兩同學散步。
梔子花開得豔麗,微風挾裹淡淡香味。
一中的校園很大。
三棟教學樓圍成一個半凹,後面圖書館旁邊有棟藝體生的訓練室。
一中有專門招收藝考生班級,不過人數很少,進來的都是些很拔尖的人。這些學生家裏都是比較有錢的,在校外有專門訓練的地方。
久而久之,這裏的很多東西就荒廢了。
樹葉被風吹的沙沙響,踩在枯枝殘葉上,發出輕微咔擦聲。
程一寧往鋼琴房那邊走。
這邊人很少,下午更是人影都沒一個。
鋼琴房在三樓,和圖書館是聯通的,要繞一個大圈才能上去,她抄小道從圖書館上去。
她剛走上樓梯是時,平臺那邊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隨後是凌亂的腳步。
聲音嘈雜,她聽不出什麼。
她閃身藏在門背後,從縫隙裏看到一羣人推攘在一起。
她捏緊掌心,屏住呼吸。
學習裏這種情況經常發生,她也不是第一次撞見。
她猶豫着想悄悄從那邊樓梯下去,腳尖剛移出去,那邊傳來顧驍氣急敗壞的聲音,“阿遲,你還愣着幹什麼?快上啊。”
程一寧腳步猛地停住,頭上擡,靠在欄杆上的男生回頭,隔着門縫突然撞進一雙黝黑深沉的眸子。
那種眼神還是他第一次在巷子裏見到過,那種冷漠到森然,冷冰冰沒有絲毫溫度。
“陸遲舟,有本事就直接去找漠哥啊,在老子這兒耍什麼威風。”
顧驍聽得火冒三丈,上前推了付城一把,嘭一聲撞在牆上,“先收拾你,韓漠是他媽個什麼玩意兒?你倒是條衷心的狗,這會都不忘主人。”
一晃而過的視線,程一寧猛地捂着嘴,反應過來之後,慌不擇路的從樓梯上跑了下去。
“你看什麼?”顧驍皺眉往那方向看去。
掉漆的鐵門,半開着。
沒什麼特別的。
陸遲舟回過頭,“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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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一下一下跳着。
程一寧恍惚了下,一時間竟覺得前段時間像一場夢似的。
陸遲舟散漫不羈的性格,做什麼都是漫不經心。雖然學校各種傳聞,但她不覺得那些是他的真面目。
時間緩緩過去。
她收起自己的思緒,往鋼琴房走。
鑰匙擰開門,裏面透出一股淡淡的灰塵味。
雖然很少用,但這邊每週都是有人打掃衛生的。
這個教室東西很少,只有一架鋼琴,
一整面落地窗牆,白色紗窗緊緊閉着,從窗外透出了點陽光,落在黑色的鋼琴架上。
程一寧拉開窗簾,光線肆無忌憚的灑進來,一室斑駁。
指尖落在琴鍵上,輕輕拂過,食指輕輕摁了一下,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音。
她落坐在前面,雙手輕輕落在上面。
修長的食指輕輕摁着,悠揚的音符緩緩流出。
窗外雲層疾馳,光線被切割成無數根細線。
風吹蕩着潔白的窗紗,坐在鋼琴上的少女,烏黑柔軟的頭髮,及膝的白色連衣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纖纖指尖落在黑色的琴鍵上,極致的色差,宛如白瓷的肌膚在日光中瑩瑩發亮。
琴聲緩緩悠揚,清冷似鋼柱撒像冰冷湖面,粒粒分明,顆顆透骨,又極致悠揚纏綿。
程一寧思緒被拉得很遠。
她想到了第一次去江家時,看到那個做在鋼琴前的女人。笑容溫柔平靜,牽着她的手指摁在乾淨的琴鍵上。
她那時侷促又不安,小心翼翼的試探着。
後面又是程淑柔深夜的崩潰癲狂。
她害怕又總是期待着。
陳姨得乳腺癌死的時候,她很茫然又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