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司翻身站起來,若無其事地去看孟南的手機,戳了戳屏幕,上面顯示四點三十九分。
距離晚飯時間其實還差點,蘇雲司剛剛也吃了點蛋糕,並不是特別餓。
他垂眸看着地板上怔怔出神的人。
孟南還保持着剛纔的姿勢,雙腿分開屈着,寬鬆的長褲垂感很好,勾勒出強壯結實的腿部肌肉,毛衣被推上去,麥色的腹肌在日光燈下色澤不錯。
他還是太着急了。
把叔叔嚇着了。
得好好哄。
“叔叔,我想去食堂,能陪陪我嗎?”
蘇雲司走到他身邊,蹲下來,牽住他的毛衣衣袖。衣袖柔軟溫暖,浸透了孟南的體溫,牽在手裏熱熱的。
孟南迴過神,連忙把撩起來的衣襬扯下去。左邊的胸肌似乎還留有被過分揉捏的感覺,酥酥麻麻地痛着,一呼一吸間彷彿還有微涼的手覆在上面。
蘇雲司的手指很長,很漂亮,但不知道爲什麼,從小就很難捂熱,特別是冬天,戴着厚厚的毛絨手套卻還是冷。孟南以前喜歡捉住他的雙手放進肚子裏暖着,知道小蘇雲司臉皮薄,故意逗他害羞,笑他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
但這幾年他長大了,孟南連他的手都很少牽。
手掌好像比以前大了許多,五指攤開微微屈起,可以抓住很多東西。
“叔叔?”
孟南嘆了一聲,擡手揉揉他的頭:“聽着呢。剛剛是不是說要去食堂?我帶你去外面的飯店喫好不好?”
或許他不應該想太多。
小司只是太依賴他了。
“就在醫院喫不好嗎?”蘇雲司眨眨眼,眼眸中閃爍着單純漂亮的光。
“好。”
蘇雲司眉眼彎了彎,看起來很開心。他雙手勾住孟南的手指,想要拉着孟南一起站起來。
孟南的體重光憑那幾根手指當然是拉不動的,好在孟南很配合,雙腿使力一下就彈了上來,只是不小心撞了蘇雲司一下,胸口被狠狠壓了壓,後脊突然一陣說不出的酥麻。
孟南咬住脣。
“好痛。”
蘇雲司蹙了蹙眉,後退一步,深黑的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略顯笨拙的叔叔。
“抱歉,我……”孟南緊張地扶住他的肩。
“罰叔叔今晚睡牀上。”蘇雲司故意冷着臉說,“還有,等會兒多喫碗飯。”
“最近總是讓叔叔爲我操心,叔叔都瘦了,晚飯我請客。”
蘇雲司一邊說着,一邊擡起手幫孟南紮起散下的頭髮。孟南的發繩還在他手腕上,純黑色,襯得繃帶愈發地白。
“你受傷是因爲我。”
孟南深深地看着他,聲音低沉。
“不是的。”蘇雲司仔細地給他紮好,順手沿着鬢髮撫了撫他硬朗的側臉,指尖掠過髮尾,好像蜻蜓點水一般,只是不經意間的動作。
我受傷是因爲我喜歡你。
――這種話還不能說。
今天不能再嚇叔叔了。
醫院食堂開得早,這時候已經有不少人在窗口排隊了。蘇雲司只穿了身病號服,雖然長袖長褲,但還是薄,孟南迴車上拿了件風衣外套披在他身上,夕陽慢慢下沉,暮色慢慢上升。
孟南的衣服,蘇雲司穿着不長,只是大,看起來是另外一種風格。蘇雲司在同齡人中也算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體型,但遠不如孟南一身結實流暢的肌肉看起來強壯。
孟南幫他攏了攏衣襟,排隊時把他護在身前,怕別人擠到他,碰到他的傷口。
蘇雲司要了兩份蓋澆,一份一葷一素,一份兩葷一素,孟南的飯量比他大一些,胃口也比他好。雖然孟南總說他還在長身體,喫飯時總怕他喫不飽,總愛給他夾菜,但他覺得自己大概不會再長高了。
卡在一米九的邊緣,再長就比叔叔高了。
食堂阿姨把飯遞過來的時候,孟南走上前,比他先一步拿到餐盤,第二個同樣如此。
“叔叔,給我拿一個。”
蘇雲司伸手,孟南卻搖了搖頭,“你手上有傷,我來就好。”
“我想起了一個新聞。”
孟南看向他:“什麼新聞?”
“丈夫意外殘疾,生活不能自理,妻子不離不棄……”蘇雲司煞有介事地說。
孟南哭笑不得,想敲敲蘇雲司的額頭,兩隻手又被佔滿了,只能無奈作罷。
“你這小兔崽子瞎說什麼?”他催促蘇雲司往前走,找了個乾淨的餐桌,又去取了兩雙筷子過來,“好好喫飯。”
蘇雲司點點頭,接過筷子,衝孟南彎了彎漂亮的眉眼。
孟南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不知道爲什麼……最近他看蘇雲司越看越漂亮,燦爛,可愛,精緻,像是在閃閃發光。
“還挺不錯的,比我們學校的蓋澆好喫。”
蘇雲司嚐了嚐盤子裏的炒黃瓜,夾了一筷子在孟南盤子裏。孟南那份有青椒炒肉,番茄燉牛腩和土豆絲,加點炒黃瓜更豐盛。
孟南也嚐了嚐,眉頭一皺:“你們學校食堂的菜那麼難喫嗎?”
蘇雲司愣了一下,“還可以啊。”
雲城一中是雲城最好的中學,很多精英家庭衝着高升學率和出國率選擇在此就讀,除開國際部,一中本部就有四個食堂,每個食堂規格不同,定價也不一樣。
價格最爲平民的是桃李食堂,比很多大學的菜價都要便宜很多,與之相應地,飯菜的味道並不是很好。
蘇雲司一直在桃李食堂喫,基本不去另外幾個食堂,太貴,他在學校喫飯只是爲了飽腹而已。
“呃……”孟南沉默半晌,嘆了聲,“怪不得你以前白白胖胖的那麼可愛,現在多瘦……算了,以後中午晚上我給你送飯,早飯你就在我這邊喫。”
蘇雲司無奈:“哪有叔叔說的那麼誇張?”
“誇不誇張你都得聽我的。”
蘇雲司夾了塊蘿蔔喫,蘿蔔燉雞,挺補的,蘿蔔口感也好,汁水香醇。
他不想讓孟南送。
之前孟南也說過這件事,但後來發生很多事,兩個人都忘了。他當時就想拒絕,架不住孟南說一不二,很多時候他這性子真的非常霸道。
但不合適。
他欠孟南的太多了。
這段時間還好,再過兩個月,慢慢到夏天了,那時候店裏也忙,他還要騰出時間給他做飯,大熱天的在校門外等着給他送進來,汗流浹背的,太陽也曬,實在是不好受。
他知道孟南願意對他好。
但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以後再說吧。”他像往常一樣轉移話題,順便笑一笑瓦解孟南的嚴肅表情,“我需要叔叔的時候一定會第一時間向叔叔求助的。”
孟南還想說什麼,蘇雲司卻突然說自己渴了,跑去貨櫃買了瓶兩塊錢的礦泉水,打開蓋子,自己卻沒喝,放在了孟南餐盤邊。
孟南看出了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忍了忍,打算等他傷好了之後再討論。
等他們喫完飯,已經是傍晚五點半了。
走出醫院食堂,此時天際像是燃燒了一般,晚霞爛漫,光譜輝煌,燕子黑白的剪尾劃過,晚風拂面,無限溫柔,無限美好。
蘇雲司閉上眼睛,短暫地在暮色中放鬆幾秒。孟南的手就在身側,明明知道就算牽了也沒什麼,他卻不敢牽。
周圍經過的人紛紛側目,壓着聲音感嘆男生帥氣好看,男人成熟溫柔,猜測着兩人的關係,有人說是父子,有人說絕對不是父子。
“小司,很累嗎?”
孟南捧起蘇雲司略顯蒼白的臉,心疼地問。
周圍那麼多人,他一個都不在乎。
他只在乎他的小司。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重視過一個人。年輕時的金錢,勢力,地位,刀尖舔血的生活,耗費數年心血得到的東西,他可以隨意拋棄,因爲那些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金盆洗手後,他只想過上安穩寧靜的日子,所有的一切被時光沖淡,除了烘焙和養花,他對任何事物都不是很感興趣,任何人的目光和議論對於他來說只是一陣輕微的風,吹過就吹過了。
蘇雲司是個例外。
他沒有想到在梨花巷還能遇上這樣一個孩子。
“不累。”
蘇雲司睜開眼睛,笑着對他說。
眼底的青影那麼濃重,眼裏也是深深的疲憊,明明是笑着,眉心卻還是輕輕地蹙起來。
他才十七歲。
孟南十七歲的時候身上已經滿是傷痕了,什麼苦都喫過,時時刻刻給人賣命,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心疼眼前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
蘇雲司擡手,慢慢地握住他的手腕,微涼的手指摩挲他突出的腕骨。
“叔叔在擔心我嗎?”
“不用擔心,我已經長大了。”
這種哄小孩子一般的捧臉方式會讓人臉熱,安慰的效果不是很明顯,反倒讓人覺得更委屈。
蘇雲司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可是生活還是一團糟,債務越來越多,慢慢超出他的承受範圍。
他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父母的廠不要再虧損了。
“風冷了,回去吧。”
孟南給他繫上風衣的腰帶,也許是姿勢太親密,又是食堂門口,路過的人紛紛注目。
他主動牽住了蘇雲司的手,溫熱的大掌把掌心的手指慢慢捂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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