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竹舞紀 >第2章 竹一
    鹹安二年(372年)二月下旬,丹水上薄冰初開,氣溫還是低得很。洛州北邊,一隊秦國士兵正“保護”着一批從洛州往長安遷徙的漢人百姓。領頭的百將叫權宜,三十歲上下,出身沒落氐族貴族。

    一行約有三千人,有的推車,有的步行,稀稀落落,零零散散排了長約一里,寬約三丈的隊伍。士兵甲粗略地點了點人數,嘴裏哈着氣回報給權宜說:“百將,又跑了五十人。”

    權宜在馬上喝着酒暖身,粗着嗓子用羌語說了句什麼話。那士兵聽後,嘆了口氣,回到自己的位置與士兵乙說:“小乙,這半月來,咱們這行人沒跑掉五百,也有三百人了,可你看咱老大漠不關心,說一羣賤民跑就跑了,也不想想人數不夠,回去怎麼交待。”

    小乙壓低聲音勸誡他:“權百將說的沒錯,跑就跑了,不打緊,這幾個月來,西遷百姓十個有四個跑掉的,其中有三個是漢民,你看到哪個屯長被罰了嗎?”

    小甲眨着眼睛,想了想回駁:“前陣子,楊屯長不就被罰了嗎?聽說押送全軍罰餉半月吶!”

    “那是他護送的是羌人,這能一樣嗎?”

    小甲祖上數四代纔是純正的氐人,那時候魏武帝將他祖先就像現在這樣遷入關中,他的曾外祖母就是漢人,祖父也是漢人,祖母和母親卻是鮮卑人,他想了一圈,很想問小乙:“我是什麼人?”當然他沒問出口。耳邊又傳來小乙的聲音:

    “再說了,這人跑了總比被賊匪攔路搶劫的好。你沒聽說嗎,有幾路就被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山賊給攔了。雖說沒得逞,但這好不容易有幾天太平日子,我可不想打打殺殺的。你呀,該幹嘛幹嘛,操那閒心,是閒出個鳥來了。”語氣裏那嫌棄之情昭然若現。

    一聽打劫,小甲擡眼看了看周圍,風和日麗,萬里無雲,路途平坦一覽無遺,除了冷了些,實在看不出個風吹草動。他咧嘴一笑說道:“話是這麼說,不過即便打劫也不怕。咱們百將那功夫可是咱們營裏數一數二的,這些小賊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小乙哼了一聲:“怕馬屁呀上百將那裏說去,你懷裏還帶着那傢伙的,拿來驅驅寒。”小甲憨憨一笑,拿出兩個小水壺,分一個給小乙,兩人喝了起來。這水壺裏裝的當然是酒!不多時,前方傳來權宜哼着小調的聲音,這權百將今日興致挺高啊。

    忽然,在那歌聲中夾雜了一些馬蹄聲。前方土坡上塵埃四起,轉眼數十匹馬卷塵而來,來人並未樹旗幟,不知是哪路人馬。權宜放下酒壺,下令:“全軍戒備,來者可能是賊匪盜寇,小甲小乙,火速帶人就地安置民衆,其他人隨我迎戰。”小甲朝小乙丟了個眼色,那意思就是:烏鴉嘴,好端端的要提打劫的事,果然來了罷。

    這權宜便猜錯了,來人是邢家堡的。邢家堡家主邢慧原本是個土豪,只因地處這三國交界處,兵家重地,這幾年戰火不斷,爲了安身立命便學起大塢堡就在土地範圍內築起高牆炮樓,防禦外來入侵。再花錢買些打手看家護院,順便教家中的佃戶一些粗淺功夫,以備不時之需。

    隨着戰亂越來越長久,國破家亡的百姓越來越多,有些不願投奔遠親或者是走投無路的便來這塢堡尋求庇護。有的甚至是當初讓邢家主坑騙了土地的苦主,邢家來者不拒。漸漸的就湊齊了一支幾千人的家兵,裝備還挺精良。這幾年像邢家這樣的小塢堡隨處可見。

    照理說,這塢堡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如今怎麼主動襲擊秦軍了呢?所以這權宜纔會認爲他們是哪裏來的山賊匪盜,根本沒想過是附近塢堡。這疑問邢家堡教頭伍熾也犯迷糊。他也這麼問過他的上級,邢家堡總教頭竹一。

    說起來,這竹一是半月前纔來到邢家堡的。春寒料峭,只穿了件單衣,單人匹馬立在塢堡門前,要求堡主開門。眼尖的衛士認出那單衣像是秦軍士兵服,不予開門。竹一問清理由後,朗聲道:“我從長安一路殺來,穿秦軍服只是爲了掩人耳目。如今人困馬乏,還請貴堡開一開方便之門。”

    說是這麼說,其實竹一身上各種傷好些處,好在都不傷及要害。他也是萬般無奈纔來這邢家堡落腳。守門衛士還是不敢開門,只得通傳堡主。邢堡主親登堡臺問他:“你是何人?從哪來?又爲何要入我堡內?”

    “在下姓竹名一。本是洛陽被迫西遷的漢民,自長安附近逃了出來,行至此地乾糧已盡,聽說邢堡主義薄雲天,特來投奔。在下學過些武藝,如蒙堡主收留一月,必定銘感五內,願領貴堡總教頭,爲堡主教習家兵。”

    堡主聽了,抿嘴一笑:“年輕人,看着不大,聽你談吐像個文人,沒想到這口氣倒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有幾分本事。”說完吩咐左右:“把伍教頭叫來。”

    這結果自然是伍熾輸了,不然如今的總教頭怎麼會是竹一。只不過,伍熾不僅輸了,而且輸的很慘,簡單來說,伍教頭連他竹一的身都沒近得了就敗下陣來。正因如此,才幾天光景,伍熾對這個新來的總教頭那是百依百順,說東不往西,指南不打北,就爲了央求竹一收他當徒弟,明明比竹一大了兩歲還自稱小伍,竹一一邊感嘆他臉皮厚,一邊敷衍着收他當了弟子。

    這投名狀當然不是這麼容易的。這不幾天前,邢堡主就召來竹一,讓他帶領人馬去三十里外的山羊坡,也就是現在這地方攔截秦軍,目的是秦軍從洛州搜刮的錢財。竹一當時便建議:“堡主,邢家堡初立不久,尚能勉強自保,爲何要去惹秦軍?”

    “洛州太守張平自恃鮮卑貴族,出名的魚肉漢家百姓,此番秦王下令西遷,他趁機將侵佔豪強的錢財運往長安家中,這不義之財不拿白不拿。你來此有些日子了,也該知曉這堡中的情況,流民越來越多啊!”邢慧眼中流露出對流民的萬般憐憫。

    自那竹一再未多言,回去排兵佈陣。出發前見伍熾也表達了爲何主動惹事的疑惑,便說道:“小伍,這不願背井離鄉的百姓堡中該留。那你說這不義之財,該劫不該劫?”

    “當然該劫。”伍熾想也沒想脫口而出。竹一點頭,不再說話,上馬出發。伍熾隨即上馬在他身後追問:“欸?師傅,那咱們這是要去劫財?可那秦軍護送的是移民啊,哪來的金銀?”

    直到權宜就在伍熾面前,拿着大刀指着他鼻子的時候,竹一也沒回答他追問的問題。反倒是權宜問他:“你們是何人,膽敢攔截軍官的路?識相的快閃開,本將軍不和你們計較,給爺爺磕個響頭便饒你們一命。”

    伍熾並不理會他,而是把長矛往肩上一靠,昂着頭,斜着眼反問道:“你,想活命的,把錢財留下,我和我師傅求個情,饒你們狗命。怎麼樣,小爺我仁義罷。”說完立刻變了個笑臉,對着竹一傻笑。那表情就是在說:我這話都說出去了,這面子您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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