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星舞喬裝成一男子,和竹一混在平民當中,經過一番盤查,有驚無險地進了城。城內樓宇鱗次櫛比,雖然繁榮,卻不似外城那般雜亂。往來的行人大都着漢服,在竟陵和隨郡都是由不少胡人的,衣着都比較雜,所以,看着眼前景象,竹一覺得,處處透露着正統的漢家天下的氣息。
同行人可沒這般心思。她眼中看到的是巡邏列隊井然有序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每隔百步就有一個賣瓜果的小販,不張羅,不要喝,一雙眼睛四處瞟。收回思緒的竹一,跟隨張星舞的視線看了看,便不再觀望,靜靜等着她的進一步指示。
“老哥哥,這垣西巷怎麼走?”話說,張星舞啥話也沒說便邁腿走進了街邊一家看着不錯的一間茶寮裏,點了兩碗麪和一壺茶便和掌櫃的問起話來。
“哦,看二位是外地來的罷。打哪來阿?”
“荊州義陽。隨郡打仗了,我們便想着尋個安寧些的地方過活,就來這姑孰城投奔親戚。尋個過活的營生。”
“呵~那邊境處就是不安生,好在我們姑孰城有桓公鎮着,安寧得很,你二位是來對啦。那垣西巷阿,在城東,離着有些距離。順着這街東行五個路口,往北,直行三個路口,再往東行兩個路口,那時便不遠了,巷子七拐八拐的,這會兒說也說不清楚,再問問人家罷。”
“多謝老哥指點。”
“二位,要不嘗下家傳酥雞,配點在面裏頭,更美哩。”
“是嘛,那我們可要嚐嚐。只是敢請快着點,您看這天,怕黑了不好找。”
“小哥放心,這是早上出鍋現成的。”
果然,菜立刻就上桌了,竹一夾了一塊,還沒喫呢,便已經香味撲鼻,不由得心生好感,看它外表,黃燦燦的,咬一口,外酥裏嫩,還有酥油流出,脣齒生香。他不住地點頭,衝着那老哥伸大拇指,見此,那老哥溝壑橫生的眼角更彎了。心滿意足地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一塊雞肉而已,何至於此?平日裏也不見你這般~”張星舞說完還打量了他一下,一臉不認識的樣子。
“聖人都說,食色,性也。食在前,我一凡夫俗子,爲美食失儀,有何不妥?你喫不喫?不喫的話,我可不客氣了。”
張星舞,夾了一塊到自己的碗裏,再把盛雞肉的盤子往竹一那邊推了一推。竹一欣然將盤子挪到自己面前,大快朵頤。
待二人到了那老哥所說的位置時,已經申時過半。竹一要去沿街的店鋪問一問,可是不知道具體人家姓名,便問張星舞:“咱們要找的人家姓甚?”
張星舞擡手一指:“那裏就是了。”
順眼看去,在一片低牆之後,有面旗幟高懸,上面赫然幾個大字:隆昌客棧。呵~原來找的是間鋪子,不是人家。
這客棧選址不算好,規模不算小,進了店裏,張星舞頭一句不問有沒有空房,倒是先問了一句:“掌櫃的,可有活介紹?”不僅是掌櫃的,竹一都一頭霧水。
“小哥,尋工請出門,右拐,鄰家是戶員外,可去問詢問詢。”掌櫃的停下手裏的活計,看了一眼張星舞,隨口說道。
“多謝。在此之前,還請準備兩間房,飯菜送房間。”
一聽要住店,掌櫃的立刻放下手裏的活計,笑嘻嘻地應承着,再招呼小二領路。
竹一在自己房間休息了一下,沒多久小二便來通知,說張小哥讓他過去喫飯。飯菜看着挺可口,色香俱佳,就是不知道喫起來咋樣。竹一目光流連於菜色上,坐下就吃了起來。
“怎樣?”
突如其來的發問,竹一差點沒反應過來,隨後他答道:“味道不錯,就是沒什麼特色。”
“嗯。方纔掌櫃的給咱們想了個法子,大概這一兩日便可進了桓家。城中人並不知道桓溫歿了。”
這話傳達的意思有點多,但竹一馬上就明白了,這個客棧八成是曹家在姑孰的據點,張星舞進店跟掌櫃的那番話應該是對暗號了。
“哦,到了桓府我要做甚麼?”
這人不一根筋的時候,挺聰明的。當然這是張星舞的心裏話,竹一不知。
她似乎對食物沒甚麼要求?看着張星舞機械地咀嚼着,竹一暗自搖頭。不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初見時那個冷冽驕傲的女子模樣變得有些模糊了。
“明日初入桓家,目的爲探路,你的如影隨形練到甚麼地步了?”
“能勉強跟上阿柒。”
張星舞的瞳孔擴張了一些,竹一埋頭喫飯,所以沒發現。沒想到,他的功法進步如此神速。當初只當會比一般人快些,如此看來,他所習功法和曹家的武功真有關聯,否則,不可能修習地這麼快。這人的來歷,是要好好查一查。
“很好。有機會四處溜溜,別勉強,切莫打草驚蛇。”
“好。”說罷,兩人許久未交談,直到竹一喫飽喝足,甚至打了個飽嗝。他忽然想起了甚麼,看了看西邊,像自言自語,又像在問張星舞:“不知道,小伍怎麼樣了。”
“伍熾很好。現下是親衛的一員。跟着老喬,差不了。”
親衛,顧名思義是曹家部曲中的親兵,只比子弟兵差了點,好的親衛的地位甚至超過了普通的子弟兵。比如,張星舞口中的老喬。本名喬遠,四十來歲,頭銜是親衛校尉,放在朝廷就是典軍將軍的級別,官階不低。
這小子倒是混得比我好,比我有前途。竹一在心裏打趣,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只是,自從來了南朝之後,就和師門聯繫不上了,如何才能把現狀傳給師傅呢?這是他現下比較頭疼的事情。
“你在想甚麼?”
“哦,沒什麼。小伍比我這個師傅有出息,替他高興,也替他謝謝少主的栽培。”
張星舞的表情顯然不喫這套。她端起茶壺倒水,一口沒喝,而是直直地看着竹一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影衛,不是我曹家的僚屬,這之間的區別,你可清楚?”
良久,久到張星舞都移開了視線,竹一才點了點頭,答道:“明白。”
“叫小二把這些收拾了,你回去罷。”
“嗯。”竹一應了一句,走到門口,又回頭說道:“那末,告訴我,小九是如何知曉我所習功法的?”
“甚麼功法,我不知,小九亦不知。只是從你的武功路數可以看出來和如影隨形功法很像。難道,不是麼?”張星舞毫不猶豫地回答並反問道。
竹一點了點頭。抿了抿嘴還是回答說:“是的,很像。”張星舞沒有搭話,靜靜等待着。他從她眼中也看到了等待,他揣測着這眼神中的深意:她是在試探自己,還是已經識破了我的身份?不對,若是識破了,又何必帶我來姑孰?莫非是趙後雨認出了我,要借姑孰行,殺了我?不對,我沒有了鹿盧劍,他殺我做甚?重要的是,這個女人,她到底爲何要留我在身邊,還派小九來指點我。我太心急了,只想着要潛伏在曹家,潛伏在她身邊,從沒想過她是否也在利用我。不該。
他走近了些,接着說道:“這麼說來,曹家功法亦出自避塵谷。你我,本就是同門。”
“天下各類武功出自避塵的不在少數,曹家不敢沾避塵谷的光。同門二字倒是不錯。”
這話本是竹一想說的,他笑了笑:“明日之行,咱們還得在這妝容上再變一變。”
說來有些突兀,其實卻不然,合情合理,若有甚麼意外,兩人還可以恢復現在的喬裝打扮出城去。張星舞點頭稱好。
姑孰城的宵禁比竟陵來得早。戌時剛過,街上就沒了人影。竹一睡不着,從窗口翻身躍上了屋頂。北望中原,除了遠空的繁星,一片漆黑。即使獨自奔波於秦宮,他都不如現在覺得孤獨無助。因爲,在這裏,他站得再高,再高,他也看不到熟悉的樓宇。再願意獨處,他也只能融入人羣之中,熙熙攘攘。
一點火光從北城方向亮起。竹一的神經動力,他霍然起身,盯着那火光,想看清動向。可是,隨後,十數點火光從城中四面八方亮了起來,他扭轉着身體,流連於這些燈火,一時間不知道該追蹤哪點。
“愣着幹什麼?你東我西,半個時辰後無論如何,此地再會。”這聲音的主人刻意壓低了音量,但還是能聽出來,是張星舞。待竹一循聲望去,那裏已無蹤影。竹一也不呆望,隨即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