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是踏青美景,而熙京之內,又是另一番光景。
熙京乃郇國國都,一個十足的繁華之地,街上到處是各種商販,叫賣聲、吆喝聲不絕於耳,鑲金邊戴琉璃的馬車隨處可見,真是十足的繁華。
街道略僻靜些的地方,有一處極大的院落,看起來是戶人家的府邸,卻誇張地,亭臺水榭,什麼都有。
大門看起來莊肅古樸,卻用價值千金的紅檀木做牌匾,周圍還鑲了一圈金邊,奉石碎拼湊成了四個字—臨平候府。
這奉石是什麼呢?是著名千古玉山—奉山上最難得的品種,有千金難買一碎石的美名。
至於臨平侯,他是當今陛下胞弟,先帝嫡次子,身份尊貴,娶的夫人,也是皇后孃家人,一人之上,萬人之下。
奉石的碎塊如此難得,可這臨平候府居然用來做牌匾,真是極盡奢靡。
朱門厚重,門庭沉寂,沒有侍衛,沒有石獅子,卻也沒有朱門酒肉臭,但同樣,也沒人敢貿闖,就像一道天塹,將候府與外界,永久隔絕。
在那厚重木門的後面,傳來少女天真爛漫的嬉笑聲。
“哈哈哈,小娘,快來看,蝴蝶哎,哈哈哈還是綠色的哎。”
少女的笑聲銀鈴似的,穿過諾大庭院,迴盪在此之間。
在一片嬌豔的花叢裏,有一個粉裙姑娘雀躍地蹦跳着,身後還跟着一個婦人模樣的女人。
正午的陽光打在女孩子身上,模樣嬌俏靈動。
而那女人一襲月白長裙,長髮盤作婦人頭,後腦簪着一支玉簪。
在花團錦簇中,是獨一份的娉婷素蘭。
“倌倌,倌倌,等等娘,別跑得那麼快,小心些。”
婦人似乎身子不太好,跟着活潑蹦跳的小姑娘,頗有些喫力,微微喘息,素手攥着一方白帕子。
小姑娘鬧歸鬧,還是在意自己小娘身子的,兩條小腿又騰騰地跑了回去。
手裏拿着一個花環,拉了拉女人的袖口,撒嬌的樣子,作勢要把花環戴到她頭上。
“小娘,這花環好好看。”少女眉眼彎彎,很是討好,“不過小娘更好看。”
女人白帕掩脣,柳眉微蹙,輕輕地咳了兩聲,隨即眉眼微彎,眼中帶笑,憐愛地撫了撫少女的秀髮,對着她說:
“謝謝咱們倌倌,不過呢,還是小姑娘更可愛漂亮些。”
說完又寵溺地颳了刮她的鼻子,輕輕拍打她的肩。
母女倆坐在了花田裏。
少女天真爛漫,好像永遠不會傷心似的。
大概,確實是這樣的,這叫倌倌的小姑娘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母女倆正嘻笑玩鬧着,不遠處有人的腳步聲傳來,白袍女人擡頭看了看院落門口。
這是一個極美豔的女人,大紅的衣裙毫不顯俗,反而將她襯得貴氣逼人。
楚腰纖細,朱脣一點,眼尾上挑,極囂張的樣子,更着了一抹飛紅,看起來張揚冷漠極了。
“阿阮,準備得怎麼樣了,現已晌午,謝二歸家在即,須得快些了。”
這紅裙女人的聲音也和她這人一樣,天生帶了些的傲。
阮娘起身,向她微微欠身,回答到:
“夫人,已經準備好了,就等小姐回來了。”
“是二姐姐要回來了嗎,這麼快?”
謝倌倌剛剛也隨着小娘站了起來,聞言忙插嘴。
少女的聲音止不住的歡喜,還是一副眉眼彎彎的樣子,臉頰兩側各有一個酒窩,笑得嬌俏可人,像個不知人間事的精靈。
紅裙女人看着她,微微彎了彎脣,如同春風化冰。
“是的呀,倌倌開心吧,你二姐姐馬上就要回來了。”
小姑娘不知道從哪裏又弄來一個花環,遞給她,眼裏堆滿了期冀。
“嘿嘿,大夫人快戴上,好花襯美人,夫人真是大美人吶。”
這紅裙女人是臨平候府的大夫人,蘇應。
紅裙美人冷峻的神色看見她便舒緩多了。
她接過了花環,沒有戴,只是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玉指纖纖,點着鮮紅丹蔻。
“倌倌真是的,對誰都這麼說。”
阮娘聲音溫溫柔柔。
話是有些喫味的意思,但語氣裏卻沒有一點酸氣。
三朵花各有其美,有說有笑,一家子齊樂融融。
與此同時,候府另一邊。
庭院深深,竹叢掩映,一條蜿蜒小道綿長,曲徑通幽處。
院中不多花草,簡單樸素,有清泉一眼,假山一座,水聲潺潺。
有個少年靜坐在屋中。
少年五官穠麗秀逸,膚如玉雪,容姿出塵,眼瞼微垂,長如蝶翅的睫羽投下一片陰影,壓住了眼下淡淡的烏青。
屋中冷冷清清,沒有旁人侍候,雖是晌午,但屋內光線晦暗,略顯陰沉。
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年歲,正是肆意馳騁的年紀,卻像知天命的滄桑老者,鬱郁不已。
少年的手骨節分明,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又放下,有輕輕喟嘆聲入耳。
良久,少年好似想到什麼,眸色顯得清亮了些,有了些期冀,拂袖起身,往屋外走去。
在沒人看見的地方,那隻翠綠的蝴蝶在花叢中翻飛了幾下,消失在了天際。
世間哀樂,不盡相同。
謝棠再醒來的時候,車簾被掀開,那個領頭的已經倒在了車門口,翠裙女子還躺在地上,胸口染血,像盛開在翠色葉叢的杜鵑。
剛剛,發生了什麼?
“嘶,頭好痛。”她忍不住痛呼一聲。
頭疼了好一陣後,謝棠才能艱難的支起身子。
她看見那個翠綠的身影,眼眶裏的淚又要續起。
是不是自己,把她害死了…
她身形微晃,朝那走去,試圖要把那姑娘扶起來。
這她倒是很輕鬆就做到了。
因爲青媣身子輕的像羽毛一樣,沒什麼重量。
她臉色蒼白,嘴脣更是白的嚇人,身子冷得像冰塊,只有死人才會這副模樣。
抱着這個重量輕得嚇人的姑娘,謝棠又想到剛剛血腥的場景,鼻頭止不住得酸,眼淚不可遏制地滾落下來,滾燙的淚水滴在那姑娘的蒼白冰冷的臉。
然而,在謝棠哭得很的時候,懷中少女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女孩子還在拼命剋制自己的淚水,因爲太過用力,肩膀一抖一抖的,秋水明眸腫得同核桃似的。
青媣的手指也輕輕動了動,接着是手臂。
哭得一抽一抽的女孩子察覺到了,她有一瞬的呆愣,似乎是不敢相信,雙眼紅腫地死死盯着懷中蒼白瘦削的姑娘。
果然,青媣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底閃過一抹幽綠。
謝棠腫着眼,淚水模糊視線,並未發覺。
青媣身子輕輕動了動,察覺到自己的處境。
她看向把自己抱在懷中的少女。
看到她紅腫得過分的眼睛時,眼底一片錯愕,囁嚅了幾下,似是想說什麼,但最後只說:“謝小姐,青媣是奴,如此行徑,實在不妥,還請放開。”
謝棠滿眼不可思議,是因爲她的死而復生,也是爲了她這番冰冷的言辭。
“哪有這麼說自己的?你是爲了保護我才如此的,什麼妥不妥的?人哪裏分什麼高低貴賤呢?”
可青媣沒有任何動容之色,剛剛的錯愕彷彿只是別人的錯覺,面色蒼白且冰冷。
“謝小姐,奴就是奴,高低貴賤,生來就明明白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奴心裏有數。”
謝棠還想反駁她,可看到那白如紙的面孔,以及沉寂冷漠的眼神,又咽了下去。
“…你不是…死了嗎,如何能復生。”她換了個問題。
謝棠清楚看見這姑娘胸膛被利箭貫穿,如同破布般倒下去,這做不得假。
青媣一哂,似是嘲弄:“謝小姐是明知故問嗎?青貓一族,天生九命,生來就是爲奴爲婢。”
她咬字清晰,似在刻意強調爲奴爲婢這件事。
說完後她又垂低下頭去,眸中閃過一絲晦暗的恨意,又很快化爲沉寂。
謝棠再次措辭想反駁她,還是被她這副表情噎住了,終是不再說什麼。
“青貓,有九命,”淡淡的少年音在耳畔響起,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似乎帶了些許微微的悲憫,“青貓一族被人專門豢養,一生爲奴爲婢,不得自己。”
生有九命,卻被當作奴隸。真不知上天賜給他們九命,是爲了救他們還是害他們。
謝棠囁嚅幾番,還是開口,儘量讓自己說的與對方平等些:“青媣,說了你可能不信,我不會那樣對你的,爲奴爲婢不是你的命運,你救了我一命,我還沒以身相許呢。”
謝棠算是絞盡腦汁想她該怎麼安慰她。
“不如,不如我們義結金蘭,我認你做姐姐如何?這樣多好……”
青媣打斷她,語氣頗有些不耐:“謝小姐,我們身份有別,眼下還是先去謝府吧,夫人該等急了。”
言語間滿是拒絕。
謝棠只好閉了嘴,來日方長,總有一天她能感動這隻綠炸毛貓的。
沒了馬車,謝棠不會法術,青媣更是沒有靈力。
她們只能走去,走之前系統還囑咐謝棠把那四個聲白取下來。
一路上謝棠一直試圖與青媣搭話,但青媣一直保持着冷漠、疏離的態度,沒什麼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