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黑瓦,花團錦簇。院牆越是肅穆沉寂,滿庭的花越是芳菲怡人。
池水青碧,荷花豔豔,綠葉無窮碧。亭臺樓閣,竹亭水榭,裝潢低調又華麗,歲月沉澱出古樸來,從青石板道蔓延開去。
約莫一刻鐘,謝棠大飽眼福,來到正堂。
紅衣女人端坐高堂,眉目凌厲美豔,眼角飛紅上挑,令人望而生畏;另有一身着月白衣袍的美婦在旁侍立。
走在她前面的謝倌快步上前,心有雀躍,正欲行禮,似是想到了什麼,回身望向謝棠:“二姐姐先請。”
然後退到旁邊,直至謝棠身後。
謝棠剛剛堆好的禮貌微笑僵住了,瞧着那姑娘乖巧精緻的臉,只有硬着頭皮上。
她擡頭與高堂上的紅衣婦人對上眼,又極快暼了眼那白袍美婦。
豪門祕辛多。
她暗自腹誹。
“母親安康,宛姨娘安康。”修仙之人不可俯身做禮,她笑着頷首。
“母親安康,宛姨娘安康。”一模一樣的話隨即傳來。
謝倌恭敬行禮,俏臉嚴肅,儼然是一個小大人。
蘇應喜怒不露,不着痕跡地將謝棠自上而下打量一遍,淡聲道:“起身吧,不必多禮。宛娘,開宴,爲謝二接風。”
宛姨娘應諾便下去了。
謝棠鎮定受住蘇應這番打量,斟酌幾下開口:“母親,一別經年,謝二日日思念,如今終於再見,謝二給您、宛姨娘、四妹帶了些禮物。”
然後攤開手心,手裏靜靜躺着三隻瓷瓶,介紹到:“這兩瓶五品駐顏丹是給您和宛姨娘的,至於這瓶留香珠,是給四妹的,浣衣時放幾粒,香味就留不散。”
二十顆駐顏丹,三十顆留香珠。
蘇應冷淡的神色緩和不少,衝謝棠彎了彎脣:“有心了,謝二。”
然後身旁婢子將瓷瓶收了下去。
謝棠鬆了口氣。
謝倌聽到謝棠提及自己,有些驚訝地擡起頭。她還以爲二姐和三哥一樣不喜自己。
“崔鑾,告訴宛娘一聲,將謝二的座位安在我右邊吧。”
蘇應又突然開口,對着身邊侍女。
但謝棠明白,這是說給謝棠聽的,代表了她的態度。
謝棠更鬆口氣。
不是謝棠膽子小,實在是這位夫人手段毒辣,連自己女兒都下的去手。
如今的謝府,臨平侯生死未卜,幼子未及冠,蘇應暫當臨平侯一位。大權在她一人手中,把府中妾室治得服服帖帖,誰瞧了不說一聲好手段。
高堂之上,蘇應闔眼假寐,廳堂中央的香爐嫋嫋生煙,幽香陣陣。
謝棠趁着美豔婦人闔眼,有些擔憂地朝門外看了眼。
謝淮還沒有來。
宴早已備好,只需擺盤即可。故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上席了。
謝棠果然坐蘇應右手邊,可謝淮仍未來。
不過幾步路,要走如此久嗎?怕不是出了什麼事,但也有可能,是這位大夫人的手筆。
謝棠心裏隱隱不安,有一塊石頭從她來到謝府時就壓在她心頭。
蘇應精於商一道,謝家在她經營之下可謂富可敵國,資產之豐厚,非普通人可想象。
珍饈一道接着一道地上,每道都極珍貴,但是每道的量都很少,一人一兩口便可喫完,鋪張而不浪費。
碗、筷、勺無一不是用玉所制,玉箸頭端簪了金絲。
剛剛落座,蘇應便言:“今日是家宴,坐吧,宛娘,莫拘禮。”
宛姨娘並未推辭,很是自然地落座,蘇應眉宇間未曾有不滿。
蘇應與這位姨娘關係看起來很好。
謝家家教極嚴,食不言,寢不語,飯桌十分安靜,謝倌垂頭扒拉碗裏的飯。
蘇應喫飯的動作優雅,舉手投足間刻板到位,毫不逾矩,宛姨娘也差不多,只是動作多了分柔和。
謝棠心有疑慮,喫得不甚愉快,興致缺缺,她想問謝淮下落但是又不敢開口。
就這樣沉默了約莫一刻鐘,蘇應緩緩放下玉箸,好似纔想起什麼,喊來婢子:“崔鑾,去把謝淮叫來吧,讓他姐姐看看他現在是個什麼樣?”
情緒的積蓄只要一瞬間,謝棠幾乎是被這一句話點燃:“什麼意思,他怎麼了?做了何事?”連飯都不能喫,怪不得那麼瘦。
她沒能把話說完。
蘇應鳳眼上挑,極爲凌厲,輕輕乜了她一眼。
謝棠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母親……”
“也沒什麼,衝撞主母,以下犯上,私自出府,”她漫不經心地頓了頓,勾了勾脣,冷冷刺她,“這方面,你們姐弟倆倒是相似得很。”
壓力隨着話音剛落就將至她肩。
暖春時節,氣溫宜人,此時卻好似有一股涼氣,從她衣服的縫隙間竄入體內。
封建禮教,果然比想象中還要壓抑。
謝淮他,到底是怎麼過的這九年。
酸楚伴着澀意在謝棠心裏蔓延,一根根細密的銀針扎進她的心臟,密密麻麻的疼。
謝棠曾不止一次心疼他,卻是第一次,這份心疼這般真切。
原文描寫這位蘇夫人就夠窒息了,眼下身臨其境,過猶不及。
“母親言重了。”少年清越的聲音自大門傳來,一下子把謝棠從冰冷中拉出來。
同時,謝淮的聲音從腦中響起。
“蘇應傳承家族特意的攻心之術,在她發動技能的範圍內,會不自覺地被攻破心神,小心些,別被帶過去。”
傳音入密,他果然已經黑化了。憑她十年書齡,她賭八塊,謝淮肯定是重生的。
蘇應,夠拽,連夫人也不叫一聲,是不是……還在叛逆期?
可惜謝淮沒能接到謝棠的答覆,原因無他,她可不會什麼傳音入密!
而謝淮見她沒有迴應,燦月般的眸暗了一瞬,表情閃過一絲落寞,也沒再傳音。
他繼續和蘇應對上:“大夫人,阿姐可是比謝四知書達禮多了。”
面對蘇應他們,謝淮並沒有過多情緒變化,臉上嘲弄之意明顯。
蘇應倒也沒有被他的表情惹惱,頭也不擡:“看見了吧,謝二,你的好弟弟來了。”
謝棠壓下心頭的不安,看見少年似笑非笑的神情和蘇應冷漠冰冷的側臉,心想爲什麼自己要夾在一個女魔頭和疑似黑化的男主之間?
“謝二?”正思考懊惱着,冷不防蘇應一聲催促。
女子聲音玩味。
謝棠只得開口:“夫人教訓的是,謝二定對他嚴加管教。”
“管教倒也不必了,這幾日一過,謝三便隨你去崤山了。”
意思是眼不見爲淨。
謝棠默默翻白眼,同樣是女兒,您對謝倌,可不是這樣夾槍帶棒的。
面上還是禮貌的樣子,保持着剛剛溫柔的笑。
畢竟是封建社會,封建家長,惹出什麼亂子來就不好了,蘇應說得也沒錯,索性他們沒幾天就要走了。
想到這,謝棠臉上的假笑不自覺明媚起來,落在遠處人眼裏,全然變成了不得已被迫笑得燦爛,少年衣袍下的手漸漸攥緊成拳。
美婦沒再膈應二人,擡手重新舉筷:“崔鑾,給少爺添座。”
謝淮也沒做推辭,將崔鑾拿來的凳子放在謝棠右邊,輕撩袍角,寶藍色袍角繡着暗紋,在空中劃過一道暗茫,順着撩起的,還有那股淡淡的、謝淮身上的香。
謝倌自始至終乖順地垂着頭,鼓搗着碗裏的飯菜,安安靜靜地喫,幾縷秀髮綴在耳邊,不小心就會落進碗裏,宛姨娘會幫她挽到後面去,動作輕柔。
謝棠分明看見這位蘇夫人蠢蠢欲動的手,心中淡淡的悲涼久久不散。
一場接風晚宴沒什麼歡聲笑語,幾乎是不歡而散。
晚飯後,謝棠隨着婢子來到她的房間。
九年光陰,她最初的房間還留着,謝家家財萬貫,留下一個房間,打理一個房間,不是什麼大問題。
房門是有些年歲的綠檀,不常經人手,透着霧色的黑,不太光鮮,一看就不常住人。屋內裝飾也簡單,這位謝小姐喜歡青綠,內飾也以此居多數,有些風雅,也有些陰森,實在不像是個小姐的屋子,更何況,謝棠被送走之前,只有八歲。
八歲的小姑娘,如何願意住在這麼一個暗沉沉的屋子?
謝棠緩步在屋裏踱着,走到榻前。
軟榻上繡着暗青色雲紋,被褥整齊。
她一下子坐了上去,盤着腿,支着下巴,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觸着嬌花一樣的臉,輕輕打轉,她在思考。
“系統,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嗯。”他聲音很輕,似一片羽毛,輕柔地在謝棠腦中掃過。
“謝淮是不是重生的?”
“是。”
“你又退化了?只能蹦一個字出來?”
“……不是。”
“我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