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
右臂的綢帶一鬆,倏的從袖間飛出,纏上來人的手臂,末了還蹭了蹭他的手背。
江望和目光順着綢帶落在來人身上。
來人一襲青衣,腰垂白環佩,高束起的墨色長髮中夾着一縷銀白,透出淡淡的邪氣。鳳眸銳利似刀,生冷無情,只對視一眼便叫人腿腳發軟,是極難生起親近之意的。
“方纔多謝上仙相救,”江望和拱了拱手,照例問,“上仙半夜前來,所爲何事?”
容之:“堂主今日可曾見神君?”
得到的回答十天如一日。
江望和斬釘截鐵道:“未曾。”
自東極神君失蹤後,這位叫無數邪魔聞聲喪膽的踏雲上仙,已來找她不下三十次,一日之內,最少一次,最多可達八次。
每次來只問一句“堂主今日可曾見神君”,得到否定回答後,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這還是第一次夜間來找她,估計是有什麼要緊事。
果不其然,容之這次沒有直接消失,擰眉道:“還需多久?”
這句問話,讓江望和終於有機會說出每每到了嘴邊又憋回去,結果憋了整整十日的話,竟有幾分激動:
“……上仙有所不知,我們人類之間託人辦事,是要花錢的。”
容之沉思片刻:“可我並非人類。”
末了似是察覺不夠嚴謹,又補了句:“你也不是。”
江望和:“……”
您擱這兒割韭菜呢?
江望和努力擠出一個還不算太難看的笑容。
見狀,容之搖了搖頭,嘆息道:“罷了,多少?”
“上仙有多少?”
“沒有多少。”
“沒有多少是多少?”
容之雙手環胸,坦言道:“沒有。”
江望和:“……”
您擱這兒割韭菜,還是割韭菜呢?
容之乃東極神君最鋒利的武器,只效忠於神君一人,是衆仙最不想惹上的狠角色。儘管他態度惡劣,江望和也沒那個膽子說不幹就不幹。
“我有一計,”江望和眼珠轉了轉,緩緩道,“上仙將降羅借我觀摩三日,三日後來棄世堂,我助您與神君相見,不知上仙意下如何?”
容之:“借你三十日,今日辰時,我能否見到神君?”
江望和:!!!!!!
好肥一根韭菜!
降羅乃東極神君賜予容之的貼身法器,十二上古神器之一。
其柔軟似綢帶,實際由深淵蛟龍尾鰭所制,堅硬如鋼鐵,可化作長刀,又可化作骨鞭,且通靈性,隨其主想法,變幻莫測。
傳說級的寶貝,說借就借了?!
不等江望和迴應,容之話音一落,兩條黑色綢緞便自他袖間飛出,纏上了她的雙臂。只是不知爲何,長度縮小了一倍。
江望和詫異:“爲何變短了?”
容之:“鬧脾氣罷了,不必理會。”
他話一落,降羅又短了幾分。
真可愛,還會鬧脾氣。
江望和愛不釋手地摸了摸,瞬間眉開眼笑,拱手作揖道:“甘爲上仙效犬馬之勞!”
容之爲了找他,幾乎將整個九州翻了個底朝天,都無功而返,更何況江望和只有短短几個時辰。
最終只尋得了神君大人的一縷神識,不過這對於容之來說,已經足夠。
借到降羅後,江望和也不坐書房裏撥算盤了。
容之關着門在屋裏和神君說話,她便端着一盆水,拿着養護精油,悠哉遊哉地坐在石階上,用上好的棉布仔細地,反覆地擦拭降羅。
降羅好幾次想偷偷鑽進門縫裏找容之,都被江望和拽回來按進水盆裏,皺着眉頭教育道:“乖孩子從不聽人牆角哦。”
容之在裏面談了一個時辰,江望和便在外面擦了一個時辰。
中途南陽過來往水盆裏吐了兩條小魚,盯着看了會兒,似是覺得無聊,又跑了。
容之推門出來時,被不知道什麼東西反的光晃了眼,再定睛一看,冷峻的臉上顯出幾分詫異。
印象裏,降羅從沒這麼亮過。
江望和聽到動靜,回頭粲然一笑:“聊完啦?”
容之點頭道:“尋南嶺一帶有邪魔出沒,你與我一同前去。”
“我?爲何?”
江望和手一鬆,降羅趁機從她手下鑽了出來。
又黑又亮一條大長蟲朝容之飛去,在他手背上蹭了又蹭,沾着水就要往他腰上纏。
“神君的旨意,”容之搖了搖頭,揮手拍開降羅,指尖在空中輕點兩下,一道散着金光的密函朝她飛去,“這是神君交予你的靈文密函,想必會解釋清楚。”
密函的內容只有江望和一人可見。
她猶猶豫豫地打開,只見上面遒勁有力的金色大字,寫道:
“近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吾與舊友泛舟,遊於潮陽之上,酌酒撫琴,對鷗閒眠,不禁感慨人生大抵如此……”
如此洋洋灑灑近八百字。
江望和翻譯了一通,不過是說:我最近玩兒的很開心,三百兩不夠花,能漲點兒錢嗎?
後面還附贈了西竹客棧、瑤臺酒館、江陵大戲院等等的賒賬賬單。
江望和嘴角抽了抽:確實解釋的很清楚。
她一揮衣袖,眼前的大字消失不見,問道:“何時動身?”
“隨時。”
“如今時辰尚早,邪魔大多蟄伏於洞中,我們日落時分動身,如何?”
“嗯。”
尾音尚且在空中迴盪,人又已不見蹤影。
江望和嘆了口氣,撿起掉在地上的降羅,放進水盆裏又洗了起來。
有踏雲上仙陪同,這次出門她本不打算聲張,可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方圓百里的仙人聞訊都趕了回來,將小小的書房擠得水泄不通。
生怕他們的飼養員沒了似的,爭着搶着陪同前往。
江望和一陣頭疼。
淮水指尖捏着棋子,被這些同僚們擾得,懸在空中半晌未尋到落子之處,終於拍案而起,將伊等驅逐出門。
江望和鬆了口氣。
日落時分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