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衆人面面相覷,沒人知道宋嘉魚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剛纔還一片熱鬧的太和殿一時變得落針可聞。
李文山的目光落在那捲帛書上,一股獨屬於帝王的威懾驟然壓了下來,壓得見青高舉的雙手有些抖。
但這目光只存留了短短一瞬,接着,李文山笑着把帛書拿起來,隨意解開上面的繫帶,然後將其一展,他眼神飛快在帛書內一掃,下一秒,他難以置信地擡頭看向宋嘉魚,眼神燙得好像要在宋嘉魚衣袍上灼出一個洞,他語氣中有一絲不確定:“宋卿?”
“臣攜青州全境地圖,向陛下賀壽。”宋嘉魚微低頭,語速不緊不慢,每一個字卻像鼓槌,重重落在殿內每個人心上,發出震天的聲響。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大殿上有人低低抽氣。
三年前,西戎舉兵大肆東侵,在一月之內連破衛朝邊境三州。宋嘉魚臨危受命,掛帥上馬,率數十萬精兵前往西境,與西戎糾鬥三年。西戎軍隊此次東侵,乃是十年蟄伏捲土重來,這仗極其難打,好幾次李文山都有了與他們議和的想法。
而宋嘉魚一到西境,不僅讓西戎未能再向東侵近一寸,而且在三年內陸續收復了幽州和涼州兩州,唯獨青州還遲遲落在西戎人手裏。
西戎將最後的希望放在青州,在青州做了一系列佈防,更是在那兒集結了大部分軍隊,準備誓死捍衛青州。
朝中人雖然明面上不說,私下宴會時卻都道這青州定是奪不回來了。誰曾料,這青州不僅被宋嘉魚不聲不響奪回來了,還被以這種形式呈送給了陛下。
一時,所有人都錯愕地望着李文山手裏那捲薄薄的紙,不敢確定那真的是青州地圖。
“目前青州全境已重歸衛朝,還請陛下恕臣未能及時稟報軍情之罪。”宋嘉魚面色平靜,繼續說道。
“好!好啊!”李文山仰頭大笑兩聲,在宋嘉魚肩上重重拍了兩下,“今日朕收了無數珍寶,但都遠不及宋卿這份賀禮得朕心啊!”李文山望着宋嘉魚,語意真切,“嘉魚,這幾年辛苦你了。”
“陛下言重了,這本是臣份內之事,談何辛苦。”
“父皇,依兒臣之見,西境苦寒,這三年來,宋將軍和邊境將士們實屬不易。”有人站起來道,“眼下青州已重歸我衛朝,爲彰父皇仁德,應予以他們嘉賞纔是。”
宋嘉魚擡眼,看向說話之人。
此人一身玄色蟒袍,頭戴白玉髮簪,眉眼溫和帶笑,正是當今四皇子,晉王李沉。見宋嘉魚望過來,他朝她微微一笑,頷首示意。
李文山正是大喜之時,自是答應道:“當然要賞,將士們的封賞壓後再提,宋卿立下如此大功,如何能不賞?”
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主位,居高臨下道:“傳朕旨意,西戎蠻賊擾我河西,使我百姓苦不堪言。神威將軍宋嘉魚臨危受命,連奪三州,撼我衛朝疆土社稷,威震夷狄,功宣華夏。”
“朕甚嘉之。”他深深看了一眼宋嘉魚,“即令自今日起,加封其爲一品驃騎大將軍,以河北地益封三千戶。”
宋嘉魚剛要叩首謝恩,李沉又立在一旁笑着開口道:“父皇,既封了一品大將軍,想必還有封號。”
沈問之神色漠然,坐在那裏無聲無息,似乎這殿內一切都與他無關,叫人忽略了他。
李文山頓時起了心思,“沈卿,你來說說,擬個什麼封號合適?”
此話一出,滿殿俱是一靜。
帝王心思當真難測,明知宋嘉魚與沈問之是數年的死對頭,陛下竟然還讓沈問之給宋嘉魚擬封號,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殿中人人暗道。
沈問之站起身拱手,“回陛下,臣學識淺薄,不知擬什麼封號適宜。”
殿中大臣王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不覺得荒謬。
沈問之七歲就在神童舉一鳴驚人奪了魁首,從而名揚天下,十八歲時更是高中狀元,成了衛朝百年來最年輕的少年郎。他當着陛下的面這般信口胡說,想必是對宋嘉魚厭極恨極,連面子功夫都不願做了。
李沉莞爾,“沈大人也太過自謙了,這滿朝上下,若論學識文采,這大殿之中誰是你的對手?”
沈問之垂眼,看都不看他。
李文山今日卻偏來了興致,“沈卿莫要推辭,一個封號罷了,難不成能難倒我堂堂衛朝的宰輔?”
“……是,”沈問之的長睫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一道月牙般的陰影,他不加思索,直接說,“既然如此,依臣拙見,不如就‘定川’二字吧。”
“哦?有何典故?”李文山問。
“並無典故。”沈問之語調沒有一絲波瀾,“只是頌揚宋將軍平定河川之意。”
河川?西境遍地荒漠,哪裏來的河川?
宋嘉魚心中一哂,知道沈問之是故意找些詞來搪塞暗諷。
李文山自然也是明白,微微一笑,“雖然意思不錯,但卻有些文不對題了,罷了,看你今日神思恍惚,想是身子又有不適,坐下吧。”
“謝陛下。”沈問之垂首,重新坐下來。
“既是如此,封號便改日再擬。”李文山一揮手,“先將此旨傳令天下,以褒宋卿之能。”
宋嘉魚跪下叩首,“謝陛下隆恩。”
平身後,李文山便讓她落座,宴會纔剛剛過半,論禮,宋嘉魚的確該留在大殿上,斷無提前退席之理。
只是她來得突然,大殿上一人一座,坐得滿滿當當,並未有多餘的空位。過來接引宋嘉魚的小太監犯了難,擡頭偷偷看了一眼大太監元福。元福瞪他一眼,暗道糊塗東西,便給他使了一個眼色。
小太監順着元福的眼色一看,滿殿內只有沈大人身邊還有空席。
他頓時鬆口氣,也沒去細想爲什麼獨獨沈大人身邊有位置,他蝦着腰對宋嘉魚道:“將軍,請這邊來坐。”
宋嘉魚擡眼,一眼看見了坐在那兒的沈問之。今夜還真是奇了怪,三年沒見的人,一見面人人恨不得把他倆往一塊扯。
沈問之此人種種怪癖不勝枚舉,其中一樣便是不習慣他人近身。每逢宴會,他總是孤身一人坐在聖上下首,離旁席有着十萬八千里遠,這小太監大抵是新來的,並不知道沈問之這些規矩。
正好,宋嘉魚也不打算說什麼。她走到沈問之身旁空席,直直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