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歷歷春星 >第7章 吐血
    每年十二月,是沈問之身體最不好的時候。

    他本已經是體虛氣弱,更是受不得寒,但他身爲當朝宰輔,總有要出門的時候。一旦受了寒氣,輕則臥牀修養,重則如同過鬼門關。

    不僅是常年給沈問之診病的大夫,連沈問之自己都很訝異自己居然能活到如今的年紀。

    李文山體恤他,所以他府上總是常年燒着最好的銀炭,隔絕開了外間凍人的寒氣。

    “大人,劉侍郎又來了。”江尤在外面道。

    沈問之頭也不擡,“不見。”

    “是。”江尤聽命下去了。

    不到半晌,外面傳來了一陣喧譁,“劉大人,大人說了不見您,您不能進去!”

    “他說不見就不見?我今天還就偏要見他,我看誰敢攔我。”劉京墨的聲音在外面傳來,下一秒,他就掀了門簾進來,“沈詢,我今天倒要問問,我招你惹你了!”

    他這一掀,外間的寒氣陡然翻滾入屋,沈問之頓時開始咳嗽起來,面色似霜似雪。

    江尤頓時對劉京墨怒目而視。

    劉京墨連忙在旁給沈問之倒了杯熱茶,遞到沈問之手裏,他接過來抿了幾口,才勉強將這股咳嗽給壓下去。

    “你來做什麼?”他啞着聲音。

    “你問我?這該我問你吧,自從那日宴會後,我每來你府上,你都叫人把我拒之門外,說吧,我怎麼招你了?”

    沈問之坐在書案前繼續看沒看完的書冊,“你來我府上有何要事?”

    劉京墨一頓,“蹭飯啊。”

    “看來並非有要事,在下寒舍陋食,怎可用來款待劉大人?”

    劉京墨:……

    “沈詢,我的沈大人——”劉京墨拖長了聲音,“你死也好歹讓我死個明白,我到底是怎麼招惹你了?”

    沈問之這才終於擡頭,目光平靜地看着劉京墨,“劉大人以爲呢?”

    劉京墨舌根子發苦,“我翻來覆去地想,只想起那日宴會上,你說要讓宋嘉魚跳入陣曲,我在旁邊煽風點火了兩句。”他補充道,“我的大人哪,我那不是順着你說嗎?我以爲你真想讓那宋嘉魚跳什麼入陣曲,我這不是,幫你嗎?”

    “幫我?”沈問之目似寒劍。

    “你真是爲了這事啊!”劉京墨百思不得其解地撓撓頭,“再這麼樣,我也讓宋嘉魚吃了虧不是,你瞧見她當時那臉色沒……”

    沈問之打斷他,“劉京墨。”

    “有些話我說得,你說不得。”沈問之脣角一抿,“她剛得封驃騎大將軍,我說兩句,可以,你跟着在那兒湊什麼熱鬧?”

    劉京墨還是沒把這話聽明白,他總覺得沈問之這話怎麼不太說得通,怎麼他說就可以,自己說就不行,哪有這種道理……但他不敢和沈問之犟嘴,否則怕今天一天都走不出這書房了。

    於是他只得嘿嘿一笑,“是我魯莽了。”他眨眨眼,“我還以爲你三年沒見宋嘉魚,反對她起了維護的心思呢,弄得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

    沈問之面色一冷,“怎麼可能。”

    “對了,剛進來我就想問,”劉京墨看着沈問之頸間纏的白布,“你這脖子怎麼了?”

    “傷了。”

    “怎麼傷的?”

    “不小心劃了一下。”沈問之不欲多說,劉京墨卻不依不饒地追問,“你這得多不小心才能劃到脖子啊!你在府裏拿劍練習自刎呢!”

    沈問之不耐地皺起眉,“和你有關係嗎?”

    劉京墨撇撇嘴,“好好好,沒關係。”

    “有事就說,沒事就滾。”沈問之重新拿起案上的書,不打算再理會他。

    劉京墨抱起手,“我來請你去看戲啊,你還不知道吧,大理寺收到一根不知道誰寄去的宋家箭,和宮裏行刺陛下的那根一對比,真假自辯。但陛下還是很生氣,先着手停了宋嘉魚的職不說,還要在午門當衆杖責於她。”

    沈問之立刻擡起頭。

    “我就知道你對這事肯定感興趣,專門來通知你,怎麼樣?”劉京墨得意地挑挑眉。

    沈問之“刷”地一下站起來,理都不理他,直接從他身邊快步走過,門簾一掀就出去了。

    劉京墨站在原地,嘴角一抽,也跟着掀簾子走了出去,看見江尤正準備去追行色匆匆的沈問之,他喊了江尤一聲。

    江尤停下步子,“劉大人。”

    “你們家大人這脖子怎麼回事?”

    沈問之並沒有囑咐江尤這事不能往外說,於是江尤便像竹筒倒豆子一樣,一股腦地把事情講了一遍。

    劉京墨聽了,不由得斂起神色,一改在沈問之面前陪笑的模樣,“這個宋嘉魚,簡直是無法無天。”他又問,“用過藥了嗎?我府上還有些好藥,要不給他拿過來?”

    一提起這事,江尤更是頭痛,“唉,別提了,大人說什麼都不肯用藥,說等它自己好,以大人的體質,這傷口會不會自己好還另說,關鍵是肯定會留疤,劉大人,您有空也幫着勸勸大人吧,卑職說話他不會聽的。”

    劉京墨嘆了口氣,“他不聽你的,難道就會聽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家大人的脾氣,”他頓了頓,

    “不過說來也奇怪,沈問之不是最怕留疤的嗎?”

    -

    朝中重臣被杖責,這還是本朝頭一回。

    如此新鮮的事,讓往皇宮去的馬車絡繹不絕,和宋嘉魚有宿怨的,趕着去看她的笑話,和宋嘉魚同爲武將的,則趕着去宮裏皇上面前說情。難免就你碰了我我撞了你,這樣一來,大家都被堵在了路上。

    沈問之的馬車剛好和三皇子李泯並行。

    前面的車子發生了爭執,連帶着沈問之和三皇子的車駕也不得不停下來。

    片刻,三皇子的車簾從裏面被掀開,跳下來一個圓臉婢女,走到沈問之的車駕前,細聲細氣地說道:“我們家主子請沈大人上車一敘。”

    沈問之頓了一息,起身下車,理了理衣袍,然後走進了李泯的車內。

    “微臣參見殿下。”

    李泯盯着沈問之看了半晌,才道:“問之,你身體不好,怎麼不好好在家歇着,也是跑來宮裏湊熱鬧?”

    沈問之面色如常,“聽聞陛下要當衆罰宋嘉魚,微臣豈有不到之理。”

    李泯無奈地笑笑,“你啊,在她這件事面前,永遠是孩子心性。”他抿了一口茶,“你別以爲陛下這次當衆罰她就是要把她怎麼樣,刺殺可是重中之重的罪名,咱們陛下這是雷聲大雨點小。既敲打了她,又保了她的位置。”

    說起這個,李泯有些心煩,“也不知是誰送了柄宋家箭到大理寺,倒壞了這背後之人佈下的整個棋局。”

    沈問之淺霜色的脣瓣一動,道:“殿下,微臣覺得,宋嘉魚還有用處。如果陛下一定要扶持一位武將與我們抗衡,那還不如是宋嘉魚。”

    李泯神色冷肅,“宋嘉魚已然坐大,把她除掉後,朝中還能有哪位武將能攀到她的位置?不過她如今功高震主,不消咱們費心,她一舉一動足以惹得陛下多疑,朝臣猜忌。”

    李泯身子前傾,“自古武將難居高位,我倒要看看,她這驃騎大將軍的位子能坐多久。”

    片刻,沈問之從李泯馬車裏出來,又回到自己車上,他強忍着咳嗽,對江尤匆匆吩咐一句,“回府。”

    一進馬車,他再也忍不住咳嗽,扶着車壁,咳得整個身子都幾乎彎了下去,突然,他覺得喉間腥甜,他從袖中拿出巾帕掩脣,下一秒,一口鮮血就從他脣間迸出,染紅了雪白的巾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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