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魚覺得沒趣,站了起來,轉頭對站在一旁也看傻了的金吾衛們道:“行了,我走了。”她喊上見青,又對姜緣溪道:“改日再約吧。”
姜緣溪看了一眼周遭一片狼藉的地面,擔憂地對宋嘉魚道:“阿南,你太任性了。”
這些書生,拋開窮苦的董擷不說,其他家裏都是非富即貴,雖然比不上宋嘉魚,但聯合起來參宋嘉魚一本,也夠宋嘉魚喝一壺了。就算他們不上奏,今天宋嘉魚在金盃樓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驚動了金吾衛,李文山早晚也會知道。
宋嘉魚做事總是如此,沒有任何顧忌。
見青從懷裏摸出兩錠銀子,擱在櫃檯上,對旁邊戰戰兢兢的小夥計道:“賠你們的。”
說完,她快步跟上宋嘉魚的步伐,兩人一前一後步出金盃樓。
金吾衛們抱拳道:“恭送將軍。”
天色雖晚,圍在金盃樓外看熱鬧的人卻不少,一見宋嘉魚出來,百姓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轟”地一下作鳥獸散了。
見青無奈道:“今天這麼一下,將軍你的惡名得又傳開了。”
宋嘉魚無謂地撩了撩額發,“本來也沒有什麼好名聲。”
“話倒是這麼說……”見青嘀咕道。
宋嘉魚一掌拍在她腦袋上,“回府。”
見青“哎喲”一聲,老老實實跟在宋嘉魚身後。路過之前那個春聯攤時,那裏已經人去樓空,不復之前的熱鬧模樣。
想來,沈問之應是沒有買那董擷的春聯的,不然他也不會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見青心裏暗自琢磨着,她本來想告訴宋嘉魚,想了想,又把話嚥進了肚子。
自家將軍這麼聰明,肯定早猜到了。
可是,爲什麼呢?
見青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家將軍想不想得明白。她雖然是宋嘉魚身邊最親近的侍衛,卻經常揣摩不透宋嘉魚的心事。
就這樣,見青一路想着這些事,難得的沉默,甚至都沒注意到宋嘉魚納罕地看了她幾眼。
回到府上時,已是巳時過了。
因爲府上有個嬌氣多病的二小姐和年紀大的老夫人,所以宋府滅燈滅得早,偌大的府裏只有零星的燈光,靜靜照着蜿蜒的路。
見宋嘉魚回來,守門的小廝忙迎上來,想替她掌燈引路,宋嘉魚頷首,小廝便弓腰提燈走在前面。
走到瞻娘廂房外時,宋嘉魚駐足了一瞬,發現那屋子裏還亮着燈,有個小小的人影子在窗前,正拿着筆寫着什麼,影子投在薄薄的窗紙上。
宋嘉魚知道像瞻娘這樣的讀過書的人,心思都重,於是便讓見青和小廝先去,自己則去尋瞻娘,把仵作的事告訴她,讓她先寬寬心。
她站在門口輕叩了兩下,門很快從裏面被打開了,見來人是宋嘉魚,瞻娘很是驚喜,“將軍!”
宋嘉魚緩了緩一貫冷肅的神色,問:“在寫字?”
“啊,”問到這個,瞻娘一時有些慌張無措,“隨便寫寫而已。”
宋嘉魚偏頭,看見另一邊的書案上攤着一本書,書旁擱着一張紙,上面細細地寫着一行字。見狀,她有些詫異,整個宋府上下唯一有書的地方就是宋嘉盼的屋子,瞻娘這本書是怎麼來的?
她一轉頭,看見瞻娘那張紙上寫着“身世浮沉雨打萍”七個字,好像一下子擊中了她一般,越看越讓她覺得熟悉。
忽然,宋嘉魚想了起來。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冬日,她和沈問之在一個屋子裏,忘了是在宋府還是在沈府,屋內燒着嗆人的炭火,烤得人身上出汗。
沈問之也和瞻娘一般,坐在窗邊的書案上,提筆寫道:“身世浮沉雨打萍”
宋嘉魚是粗人,不通文墨,更不會吟詩作對,可那年恰逢沈家和宋家雙雙家破人亡,她站在沈問之旁邊看着那詩,平生第一次有了鼻酸的感覺。
所以一向對詩歌不開竅的她,不僅記住了這半句詩,甚至還覺得詩歌的確是個靈性東西,後來還買了本詩選回來看。
只可惜沒翻上幾頁,就覺得昏昏欲睡,便把它丟到不知名的角落裏去了,沒想到今日被瞻娘翻了出來。
今日那羣人說起她“血菩薩”的稱號,其實沈問之當年也有個對應的稱呼,叫“活閻王”。在家破人亡之前,他原本是連一隻螞蟻都不會踩死的文弱之流,後來手底下也是人命無數,只不過唯一的區別,是宋嘉魚親手殺人,而他總是借刀殺人。
走到他們這一步的人,誰手上又是乾淨的呢。
一面想着,宋嘉魚一面又覺得心浮氣躁起來,沈問之沈問之,怎麼什麼事都繞不開他沈問之?
見宋嘉魚面色不豫,瞻娘以爲自己做錯了事,嚇得不輕。
宋嘉魚回過神來,見她在一旁瑟縮着,趕忙把神色緩和下來,道:“我來是爲了和你說別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瞻娘聞言鬆了口氣。
宋嘉魚便把大理寺仵作選拔的事情告訴了她,囑咐她好好備考,不要再胡思亂想。
瞻娘一聽,雙眼亮晶晶的,連連道:“謝謝將軍,謝謝將軍,我一定會好好準備的,一定不會丟將軍的臉的!”
宋嘉魚最喜歡看見女子有志氣的樣子,難得地朝瞻娘笑了笑,“記住,你做事不是爲了我的臉面,每一步都是在爲自己爭取。”
瞻娘感激不盡,“瞻娘記住了!”
“那你早些睡。”宋嘉魚又囑咐了一句,“我先回房了。”
瞻娘點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將軍好夢!”
宋嘉魚頷首,從她屋子裏出去了。
說着好夢,瞻娘自己卻一夜沒睡好,在牀榻上翻來覆去想的確實仵作考試的事,又興奮有緊張,翻騰了幾個時辰,剛有了些睡意,擡眼一看,天又亮了。
她乾脆不睡了,爬起來穿好衣裳,想過去找宋嘉魚,她還有些問題想問。
她走在路上,卻發現整個府裏的氣氛都有些奇怪,好像箭繃在弦上一觸即發一樣。
剛走到宋嘉魚院子外面,就被裏面出來的小親衛一攔,這親衛是宋嘉魚一衆親衛裏年紀最小的一個,今年才十三,聲音還稚氣未脫,“你是誰?將軍和老夫人在裏面處理事情,閒雜人等不能進去。”
話音剛落,瞻娘就聽見裏面一聲尖細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