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憬琛從開着頂燈的走廊進入屋內後,一時間適應不了黑暗,下意識地就想伸手開燈。
他的手剛摸到手的開關,就被安如喬呵止。
“別開燈!”
安如喬現在的體力並不足夠,在喊出那一句之後有些喘不過氣,但她又不想讓謝憬琛發現自己的異樣,只能進來穩住氣息,減緩喘息的頻率。
“要是看不見的話……就用手機當手電筒,不要亂看……自己走去牀上睡,明天醒了自己離開。”
安如喬後面這一句的聲音很小,聽在謝憬琛的耳朵裏,卻很清楚。
甚至於,連她剋制的喘息,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不舒服嗎?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安如喬把自己縮緊,想讓沙發和被子帶給自己一丁點安全感。她的幻覺裏又接上了之前做的那個夢,夢裏,開了門之後,媽媽把自己“獻”給了那個先知,用來乞求一些別的東西。
勉強分辨出現實和幻覺的區別,咬着牙回了謝憬琛一句,“不……不用你管……”
她自己選擇的接這個陰招,後果她可以自己承擔。
謝憬琛順了她的意,把手從開關處拿開,打開手機手電筒,只照向通往屋裏唯一一張牀的路,並且在看到沙發以及上面蜷縮着的人影的時候,把手機朝着反方向偏了偏。
藉着手機的光照,謝憬琛就往牀邊走。
經過沙發的時候,他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往安如喬那看。
他有些在意安如喬的狀況。
聽聲音,她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走到牀邊,拿出牀頭的一次性拖鞋,正要換鞋的時候,謝憬琛頓住了。他今天東奔西走的,都沒有停下休息過,他突然有些侷促……擔心自己的腳會有味。
平時當然是沒有腳臭的,但是今天走得太多,會悶出腳汗。
試探性地脫下一隻鞋,謝憬琛拿起來聞了聞……
還好還好,沒什麼味道。
不然的話……安如喬現在本來就不舒服,他還是借住……他怕被安如喬嫌棄。
謝憬琛合衣躺下。牀上沒有被子,天還有些涼,屋裏開了空調,恆溫設定在25度。他只把外套脫了,猶豫要不要去洗澡。
睡覺之前不洗澡的話,他總覺得自己髒了。但是他又不好不經過安如喬的同意就去用浴室……
而且,躺在牀上,離安如喬很近,聽見的她的聲音也更清楚。她的喘息聲很短促,像是快要喘不過氣的樣子。偶爾還會發出一兩聲,從脣齒間溢出來的呻吟。
這種細微的,壓抑着的痛苦的聲音,讓謝憬琛很揪心。
“你是痛經嗎?要不要喝點熱水?或者我下樓給你買點止痛藥?”
謝憬琛胡亂猜測着。他曾聽他姐姐說過,有些女生痛經的時候會疼得死去活來,現在這會兒,就聯想到了。
安如喬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
幻覺裏,她被帶走之後,又開始了早已習慣的,日復一日的“實驗”生活。吃藥,注射,訓練,記錄。
她記得她後來是逃走了的,但是已經忘記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了。
她還想裝作自己沒事,依然倔強地迴應:“……不要你管……”
“……不要……管我……”
反正你也救不了我。誰也救不了我。我能做的,只有靠自己,在下地獄之前,把那個人一起拉下去。
謝憬琛從牀上坐起來。在他聽來,安如喬的聲音已經像是無意識的呢喃了。他仔細分辨了許久,才聽出來她到底說了什麼。
然後,謝憬琛決定要多管閒事了。
“啪”地一聲,把燈打開。
燈光一下子把屋裏照得透亮,謝憬琛閉了閉眼,才適應這亮光。
幾乎失去意識的安如喬被燈光刺激到,眼瞼微微顫動。她想把眼睛睜開,可是已經沒有力氣了。
謝憬琛走到沙發旁邊,觀察安如喬的狀況。
她雙眼緊閉,額上鼻頭墜着一滴滴露水狀的汗水。額前碎髮也被汗水打溼,貼在了面龐上。
以往見她,她的脣都是飽滿紅潤的,像是要勾人採擷的朱果。但是現在,她脣色發白,還有些乾裂,還有一道道白色的像要蛻皮一樣的脣紋。
“安如喬?”
謝憬琛嘗試着叫她,卻沒能得到迴應。
隨即謝憬琛就探了手過去,剛觸及她額頭,就忍不住往回縮了縮。
並不趟手,反倒是太冰了。
情況不太對。
爲了驗證自己的猜想,謝憬琛把安如喬身上的被子掀開了些。
安如喬蜷縮着,被掀開了被子也沒有什麼反應,她只穿了薄薄的睡袍,雙手緊緊抱着自己的胳膊,指節泛白,指甲都快要掐進皮膚裏去。
她的身體顫抖着,意識在分不清是夢還是幻覺的惡劣回憶裏迷失。
謝憬琛暗道一聲不好,這情況看起來,像是戒斷反應。
“安如喬!安如喬!不要傷害自己!”
謝憬琛儘量大聲地喊着,希望喚回她的意識。與此同時,他伸手去掰安如喬的手,強行把她的手從她被自己掐得青紫的胳膊上拿開。
安如喬掙扎着,像是上了岸快要窒息死去的魚。
謝憬琛蹲下身來,握住她的手,把她的雙手牽住,不讓她再有掐到自己的機會。雙手緊握中,安如喬的指甲掐入到他的皮膚裏去,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謝憬琛是很怕疼的,痛覺神經敏感,但是這會兒感受到疼痛的同時,他全心都放在安如喬身上。
“安如喬,清醒一點,不要害怕,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幻覺裏的安如喬聽見了他的聲音。
她十年前是怎麼逃出來的呢?
當時好像也有一個人和她說,“安如喬,相信我,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幻覺與現實重疊在一起,記憶裏不太看得清楚的那個人與謝憬琛重合,安如喬同十年前那樣,嘗試着交付了自己的信任。
“幫幫我……救我……”隨着她的呢喃,她的手越抓越緊,在謝憬琛的皮膚上掐出血痕,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這是安如喬有生以來,第二次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