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爲小狐妖所言多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之所以誇大,是爲了噁心一下人,叫妖族出一口惡氣。
誰知,小狐妖忒時辰,也忒委婉,竟然只用了一個“鬧騰”。若要桃夭來說,他們哪裏是鬧騰,他們根本是在拆妖族的家!
眼看幾個破山洞搖搖欲墜起來,桃夭擡手,一邊小退半步,對李述白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李師弟,不然你先進?”
“哈?不不不。”李述白慌忙擺手,不僅不肯去,甚至還連退兩步,退完兩步,他尤覺不夠,又退了三步,一邊退還一邊不停擺手,“有桃仙尊在此,哪裏輪得到我放肆?”
呵,還挺會說話。
桃夭纔不會被一句空話衝昏頭,她笑眯眯地確認:“李師弟不想去?”
“不想。”
回答地夠斬釘截鐵。
也難怪他不想去,光憑這動靜,她就知道,裏面的人不是瘋了,就是快瘋了。
不管他們是真瘋,還是裝瘋,但有哪個不長眼又沒本事的敢闖進去,搞不好就被裏面的人以瘋的名義給害了。
“行吧。”桃夭笑笑,尋了一塊還算平整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而後,她拍了拍身側的位置,“李師弟也來坐?”
“……”李述白臉色一沉,“桃仙尊,你是答應了子渺仙尊要來勸架的。”
拿她家四師兄壓她,她就怕了?
桃夭脣間的笑意漸深,深得嘲諷之意滿溢:“天下人皆知,人間五大修仙世家,自來同氣連枝,一家有難,八方支援。
然,我怎麼瞧着,全不是如此?別說裏面吵成一團的,是林家和許家這些和李家關係不錯的世家,便只看在李家一門的份上,李師弟便該不管不顧地衝進去,不是嗎?”
李述白神色一僵,眼睛眨得飛快,約莫是在想什麼狡辯的託詞。
桃夭卻無意等他,她已雙手撐住下顎,整顆腦袋枕在手心,做足了看好戲的姿態:“身爲同姓的李師弟都不擔心裏面鬧出人命,我一個不相干的崑崙弟子瞎操什麼心?”
“……”
眼前的山洞,雖排成了一排,但山洞和山洞之間皆有山壁爲阻,照理人再怎麼能吵,也鬧不出人命。
然,此間呆着的是一羣武力值爆表的修仙者,區區山壁,也就是隨手砍幾下的意思。那麼問題來了,距離山壁消失,五家弟子殺作一團,還需要多久?
糾結了好一會兒的李述白,放棄了掙扎,到底是坐了下來,只一張臉,黑沉如墨。
小狐妖見他們坐下,頓時哭笑不得:“桃仙尊,小妖尋您來是爲勸架,可您這番作派,莫不是打算眼睜睜地看着?”
“小狐妖,梵音差你來請我,真是因爲擔心人修們鬧得出人命?”
“呃……”小狐妖眨眨眼,不說話。
它不說,桃夭便自己說:“梵音那廝慣有心機,且還一肚子壞水,人修的死活他才懶得管,他尋我來此,可不是爲了勸架,而是爲了做一個見證。”
小狐妖立刻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不愧是桃仙尊,果真聰慧過人。”
然,那廂李述白卻茫然又迅疾地問:“什麼見證?”
桃夭翻了一個白眼,懶得回答,至於小狐妖,那是更不可能去回答。
只不過,憑藉李述白的腦容量,竟然聽不懂?居然問她是什麼見證?
還能是什麼見證?他們自是來見證,此間的一出鬧劇,從頭到尾和妖族沒有半點關係,便就是鬧出了人命,也和妖族無干。
有此也驗證了一件事,妖族確沒有和人間不死不休的準備,甚至於,妖族還在盡力地減少兩族之間的摩擦。
於是,又產生了另外一個問題,爲什麼?
妖族這忍辱負重,甚至可以說是苟且偷生的千年時光,淬鍊出的仇恨,無論是深度還是是廣度,都是無與倫比的。
偌大的幽都彷彿是一座被埋葬在深處的被堵了口的火山,如今,火星已經重燃,煙塵也已隱隱向高處盤旋,此般情景,叫任何人看了,都會理所當然地以爲,火山要噴發了。
但桃夭卻覺得,火山並未呈現噴發的態勢。
不噴發,固然是好,畢竟一旦噴了,那被熔岩澆灌的,將是整個祁夜大陸。
可這山,便永遠也不噴發了嗎?
不,絕不可能。
因爲千年仇恨,滅族之痛,不可被磨滅。
不安,莫名地侵入桃夭的心,然,此刻的她,實在無法想明白,讓她不安的真正緣由,是什麼?
“我知道了!”李述白莫名地喊叫了起來,想來他是明白了桃夭的言下之意,而想明白的他飛快掌心撐地,想要彈起。
想去給四師兄報信?
想得美!
小狐妖見桃夭是真鐵了心不作爲,便善意地勸告:”桃仙尊,小妖說晏華大人被吵得心煩氣躁,要殺人泄憤,可不是開玩笑的。”
“哦。”別說晏華被吵得心煩氣躁,便她也覺得這些人欠收拾,若晏華真肯屈尊降貴來教一教人修爲人的道理,她還是很歡迎的。
小狐妖見桃夭依舊不爲所動,急言:“桃——”
“小狐狸,若我和你保證,便晏華殺了人,我也願爲妖族作證,說晏華沒殺人,你可還要繼續勸我?”
小狐妖頓,眼神略過李述白。它不擔心她,但它擔心李述白。
桃夭笑:“放心,他也會爲妖族作證,此間的一切,和妖族沒有半點關係。”
小狐妖沉默了片刻,隨即躬身:“既如此,小妖告退。”
“嗯。”
小狐妖才退,被定住身體的李述白便開始掙扎,他掙扎地很努力,一張白臉因爲過度用力的掙扎而近乎血管爆裂,即便如此,他卻還不肯放棄繼續掙扎。
這廝對救自家人不積極,但對坑她不遺餘力。她知道,李述白是想回去告訴四師兄他們,她卻和妖族勾結了。
可他也不想想,以她的聰明勁,若非能確保他不會鬧事,又怎麼敢帶着他同行?
桃夭微嘆一口氣,側身對李述白輕輕說了一句話:“若晏華殺了人,你又肯作證說妖族沒殺人,我便幫你殺了李家主。”
只這一句話,便叫李述白徹底放棄了掙扎。
原來這貨真打算欺師滅祖啊。
一刻鐘後,山壁真叫人修捅破了,不僅山壁被捅破了,連那穹頂也被戳出一個大洞,兩道劍光自穹頂處的山洞衝出時,桃夭已掐出兩個隱身咒,一個拍在自己身上,一個拍在了李述白身上。
劍光之下,是李家的一個男修,和林家的一個女修,兩人雙雙浮在半空,執劍相向。
李家的男修率先開口:“你砍了五師弟一條胳膊,我便砍你一雙還他!”
林家的女修絲毫不懼,張揚冷笑:“呵,怪只怪你的五師弟太弱了,否則,他便不是被我砍下一條胳膊,而是我被他一劍刺死。”
李家男修的臉,頓時有些難看。
看來,先動手的是李家人,不過是敵不過,叫林家反殺了。
嘖嘖,李家不行啊。
只見林家女修如她家那家主般,高昂着腦袋,再言:“這些年,李家還能佔着天下第一修仙世家的名頭,可不是因爲李家子弟修爲很高,而是因爲李家有林家和許家爲李家保駕護航。而許家肯給李家面子,看得可不是李家面子,而是我們林家面子!”
“放屁!”李家男修惱羞成怒,隨即殺了上去,“喫我一劍!”
林家女修也不退卻,乾脆迎了上去,兩人瞬間殺到一處,劍與劍撞上的剎那,山洞裏亦是殺聲大作,眼看五個山洞要被人修夷爲平地時,晏華到了。
一陣黑色的妖風颳過,灰色的雪渣子舞成濃霧,天地幾乎成了一片混沌,然就在漫天飛雪矇住眼簾時,山洞內外,吵得人頭疼的混亂聲,瞬間靜謐。
等風和雪退去,天地復歸清明時,一百人修,已各自爲縛,滾在了雪地裏。
灰色雪地上,晏華坐在一張奢華的藤椅裏,椅上鋪了一張以人頭皮爲底料編制而成的坐墊,藤椅的左側扶手,嵌着一顆光滑的人頭骨。
只見晏華伸出那白皙又醜陋的手,一邊指尖輕輕拂過頭骨,一邊眼睛不着痕跡地往桃夭隱身的方向瞥了一眼。
梵音是渡劫期的高手,那晏華呢?怕也差不了多少吧?
“本座最受不了地便是聒噪,偏偏凡人乃三界聒噪之最。梵音喫齋唸佛,自詡不愛殺生,便你們鬧得不像話,他也勸本座忍着。可本座爲何要忍?”
說着,他摸頭骨的手一轉,滾在雪地裏的一個世家弟子,被晏華的妖力吸了過去,待那弟子的頭一落到晏華手裏,他便朝人修桀桀地笑:“本座藤椅上的這顆頭骨用了許多年,骨頭都叫本座摸脆了,不然,本座拿你的頭替換?”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修瞬間就淚崩了,半個身子抖得像是一顆被捏緊的心臟。
晏華問:“還鬧嗎?”
人修搖頭。
晏華擡眸,又問一衆滾在雪地裏的人修們:“還鬧嗎?”
一衆人修皆搖頭。
“甚好。”說罷,晏華掐斷了那人修的脖子,然後揚長而去,獨留一張藤椅,一具還未冷透的屍體,靜靜地矗立在灰色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