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桃夭一聲冷笑:“他不敢說,便還是我自己說。五十年前,我既敢同他承認自己滅了桃家,今日便也敢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一切原委!”
說完,她擡手便指着避在桃家大哥身後的桃家二哥:“桃二郎,你給本尊站出來,本尊有話問你!”
桃家二哥不敢動,但衆人的目光皆在他身上,他不能不動,於是,桃家大哥錯身半步,強迫他露於人前。
“桃二郎,你可還記得,當初你上崑崙,哭着喊着非要本尊下山,到底是爲了什麼?”
桃家二哥色惶惶,顫抖着雙脣試圖說話,卻因爲畏懼和心驚,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桃家大哥見此,失望地皺緊眉毛。
片刻後,桃家大哥擡眼看桃夭,他想要代桃家二哥回答,但,他的話還沒說出口,卻叫桃夭呵止了:“桃大郎,你閉嘴,本尊問得不是你!”
“……”
被桃夭呵止的桃家大哥,臉色漲成豬肝色,他恨恨踹了桃家二哥一腳,嚇得桃家二哥急急蹦出一句話:“爲了救阿孃和阿兄。”
桃夭拂袖,甩出一張椅子,然後一個縱身,立在椅面,而後面朝衆人,她揚聲:“是,當初本尊是淘氣,爲上崑崙,不惜偷盜家中禁物,可正如桃大郎所言,我之修爲淺薄到幾乎沒有,禁地那等地方,我若無人幫助,能進得去?”
桃家大哥上前半步,試圖解釋:“那是——”
眼看桃家大哥要說話,桃夭二話不說,丟出一個定身咒,叫他說不成話。
她一聲冷笑,毫不留情地駁斥:“桃大郎,桃二郎,你們說話的時候,本尊可是由着你們說了個夠。
如今本尊要爲自己辯駁了,你們要麼不肯答,要麼企圖打斷本尊,難不成你們根本沒打算給本尊自白的機會?”
桃大郎被桃夭蠻橫定住身體,場間的所謂正義之士,卻因爲桃夭的話,不敢動,不敢說。
對此,桃夭纔在心底表示出一點點的滿意,她繼而說道:“過去本尊之所以能進得去禁地,是因爲有人暗中相助。
所以本尊一離開桃家,便被人追殺,幾欲殞命。若非本尊福大命大,早不知悄無聲息地死在哪裏?
桃二郎上崑崙尋本尊回家救命時,本尊不想去,是因爲本尊非常清楚,本尊若是回去,恐難逃一死。
所幸,崑崙憐惜同門,命陸師弟與本尊同行,如若不然,本尊和桃二郎,只怕未到桃家便已經被人截殺。”
說到這裏,桃夭略頓,眼神又一次射向桃家二哥:“桃二郎,此一事,你總還是記得的吧?”
“……”
桃家二哥不敢言,陸離便跳了出來,他隔着頗遠的距離,頭一次不在意世家子的體面,戳着桃家二哥的鼻子痛罵:“好你個桃二郎,還真是和死光的桃家一個德行,桃師姐當初爲你做得一切,你根本是一點不記得!”
“我——”桃家二哥欲說話。
但陸離已經氣得眼冒青煙,他反嘴便罵:“你什麼你?!想當初,桃家人衝你拔刀的時候,可是被許多人瞧見的!桃家人有多恨你,恨桃師姐,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後來我們到了桃家,桃師姐爲了你和桃家人周旋的時候,你更是不管不顧,差點累得桃師姐被凶神惡煞的桃家人擊殺!
可即便你一再胡攪蠻纏,不顧大局,桃師姐卻半點不和你計較,費盡全力救下桃夫人和桃大郎!”
說到這裏,陸離氣笑了,他高高翹起嘴角,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和憤怒:“桃二郎,你和你家大哥如今還能活着,都是桃師姐豁出性命所致!
她把你們當兄長,你們呢?
你們絲毫不感念她的付出,竟然聽信流言,跑到崑崙來說她不是你們的妹妹,你們還要臉嗎?你們還有心嗎?你們還是人嗎?”
陸離吼得幾乎撕破了喉嚨。
桃夭被驚住了,她委實沒料到,有一天,陸離能強悍如斯。
她側身,朝陸離笑:“陸師弟,不必如此,你家師姐行得正坐得直,自不是他們想要污衊便能污衊的。”
“我知道。”陸離眼裏含淚,鎮定點頭,“我只是覺得痛心,痛心質問桃師姐的,竟然是師姐拿命救下的親兄長!”
“……”陸離痛哭地真心實意,只……她和桃家兄弟之間,並無真情。
不過,此間的情勢,經過陸離的一番怒罵,卻倒向了她。
哪怕桃夭身上的嫌疑沒有被解除,哪怕和她對峙的人足有一百萬之多,哪怕崑崙山中七萬弟子背離了崑崙!
站在師兄們身後,尚未離開的三萬弟子,察覺到這一點,他們復又高高地昂起了他們自來高昂的頭顱,輕輕翹起他們的紅脣,露出了一絲諷世的譏笑。
“你胡說——”桃家二哥倉惶大叫,聲音尖銳而顫抖。桃家大哥察覺他的失控,想要去拽拉,然,他還中着定身咒,動彈不得。
無人爲擋的桃家二哥猛地擡手,竟陡然間轉身,戳着面色已然有些陰沉的許修遠,問:“許長老,你先前不是這樣說的!你來玉門尋我們時曾鄭重承諾,說只要我們能當衆指認桃夭,便定可以爲桃家報仇雪恨!可爲什麼,你們不相信我們說的話?”
許修遠的臉,瞬間沉如夜色。
立在高椅上的桃夭略略勾起嘴脣,露出不着痕跡地淺笑。
桃家二哥是個什麼樣的貨色,約莫沒人比她更清楚,畢竟當初她着了他無數回的道。
只可惜許修遠一無所知,他以爲尋到他們,便得到了拿捏她的鐵證,殊不知這燙手的鐵證,許最後燙得是他的皮膏。
自來心思活絡的二師兄聞言,哪裏還能保持沉默?
他眯着狐狸眼,笑着問許修遠:“許長老,敢問桃二郎這話,是個什麼意思?難不成今日這一局,是你許家一手籌謀?”
許修遠急忙勾出一個笑,拱手回答:“觀南師兄,我許修遠是什麼人,我們許家是什麼人家,你最是清楚的。這桃二郎多半是看攀咬桃夭不成,一時失了心智,這才胡言亂語。”
“誰胡言亂語了?!我說得是真話!”桃家二郎暴跳如雷,“許修遠,枉你還是世家長者,竟然敢做不敢當!”
二師兄嘴角的弧度未歇,但眼底的笑意卻冷得沒有一點溫度,他略略側首,問情緒失控的桃家二郎:“桃二郎,許長老到底是怎麼和你二兄弟承諾的,能不能請你一字一句地,重複一遍?”
“當然可以!”桃家二郎大聲承諾,“他說——”
桃家二郎要說話,但許修遠怎麼可能讓他說出來?若他說了,那許修遠就再也做不成名聲頗好的正人君子,而要永遠被人暗罵僞君子。
一縷早已盤旋在他袖口的靈力,將要被甩出,二師兄已先一步錯身,擋住了許修遠,逼得他下不得暗手。
正此時,暗沉的天空突然又滾過一道雪亮的閃電,那白光自天際一路劈下,越往下越通亮,越近人越觸目,站在地上的人,被這大亮的光,逼得不得不閉了閉眼。
待他們再睜開眼睛,閃電已消失,而桃家二郎渾身焦黑地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衆人驚駭未定中,許修遠朗聲說到:“人間有言,天上三尺有神明,若有人膽敢對神明不敬,必遭五雷轟頂!
我本以爲這是傳言,今日親見,才知傳言不假。桃二郎污衊許家,乃天理不容,故而上天降下天雷,將滿嘴胡言的他劈死了!”
許家衆人聽了,激動地齊齊附和:“對,許家乃天之驕子,容不得半點詆譭,若敢,天理不容——”
天理?
桃夭擡眸,崑崙之上的天色,依舊暗沉如夜,天幕既無月也無星,更別說看見什麼神明在上,可若沒有,許家人又在得意什麼,張狂什麼?
看完天,桃夭又去看二師兄,二師兄的目光也落在天際,且面色比夜色更沉。這是桃夭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深重的神色。
許修遠冷冷地掃了一眼被燒成黑炭的桃家二哥,然後揚眉對二師兄道:“觀南師兄,許家有家訓,君子誠而立,許家人或許修爲平平,然,無論任何時候,都不會忘了立世的根本!還請觀南師兄莫要聽信桃二郎的瘋癲之語,而誤會了許家對崑崙的一片赤誠。”
是不是誤會,二師兄心裏自有明斷,然,便他或者崑崙都知道許家,甚至人間對崑崙不懷好意,難道他就能當衆戳破了?
不,他不能。
因爲就在剛纔,一個敢於當衆質問許修遠的人,被天雷劈死了。而天雷之所以稱之爲天雷,便是因爲雷來自天上,而天上,又住着誰呢?
將將扭轉的情勢,因爲一道莫名而來的雷,又一次變換了方向。這交換的產生,無關道理立在何處,只在於力量。
二師兄笑,笑得十二萬分真誠,他甚至擡手對許修遠作了一個揖:“許長老說得是,這偌大的天下,若還有可信之人,便只能是許家。”
許修遠不無心虛地應下,答:“觀南師兄謬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