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嶼風故作慍色，咬着後牙亂揉了一下她柔軟黑髮：“說誰幼稚呢，沒大沒小的。”
顧星見撇撇嘴，這廝總是仗着比自己年長几個月，就以大人的姿態自居，把她當成小屁孩。
其實最幼稚的人是他纔對，他那次次年級第一的成績，什麼學校還不都是供他選的。
“我有了解過，北城大學的法學專業是最好的，我對法學有些興趣，纔想要努力去考那個大學的……”
沈嶼風一邊靜靜聽着，一邊點頭，微微眯起眼盡情享受初春的日光，以及微風中不時傳來的顧星見身上獨有的味道。
具體是什麼味道，他也不知道，只覺得清清香香的，不似香水那般刺鼻，更沒有春花一樣熱烈，卻是她獨有的，只一下，就足以烙印在他心上。
或許是洗髮水混合着洗衣液的味道，他也曾偷偷猜想過，但是沒有得到證實，大概永遠也不會證實。
那是後來的後來，很多很多年之後，他再次聞到這個味道時，才恍然明白過來，那個曾充斥在他整個十七歲的朦朧味道，是心跳，是悸動。
是兩個人的青春。
顧星見突然轉過頭看他，將沈嶼風從思緒中拉回神，十分認真地問他：“那你呢？你想學什麼專業？”
沈嶼風垂眸看向她，同樣的認真：“法學，和你一樣。”
顧星見對於他的那句“和你一樣”很有些不滿意，只覺他這種行爲是對自己的不負責，她必須讓他迷途知返。
“你不是最不愛背書的嗎……還是要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專業纔好啊。”顧星見苦口婆心，簡直一下化身沈嶼風的外婆。
沈嶼風也不願辜負她，到底沉下心來仔細想了想，兩分鐘後才又開口：“天文學吧。”
見他像是深思熟慮了，顧星見才滿意地點點頭。
但她不知道沈嶼風沒說出口的下句話。
天文學，可以常常看到星星啊。
兩人繞着操場走着，春風拂面而過捲起顧星見純白衣角，時不時觸到沈嶼風手背，少年眼眉微揚，空氣中是蜜桃般的清新氣息。
迎着明陽，他想，如果時間就定格在這一刻，他們就這樣一路走下去，也很好。
他猶豫着慢慢伸出手，一點一點，靠近顧星見隨意垂下的右手。
指尖觸到她手背的那一剎那，他猛然理解了馮唐寫下的那句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待他想要進一步握緊她的手時，身側之人卻忽而驚呼一聲，他急忙轉頭去看，卻見顧星見直直摔了下去，而不遠處正有一個彪形大漢逃離犯罪現場般飛奔了過去。
沈嶼風登時擰起了眉心，望着那道極速遠去的背影暗罵了一聲，卻也不能追，只連忙蹲下身查看顧星見。
“怎麼樣小星？”他邊上下打量顧星見，邊焦急問着。
事故發生的太快，顧星見也是剛剛反應過來，她直愣愣被撞倒在地上，此時唯一的感覺便是疼。
不過也沒見着血，她就暗暗覺得應該是沒什麼事的，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沒什麼嬌氣的。
她強吞下方纔下意識疼出的淚花，對沈嶼風搖搖頭：“我沒事。”
聽她這話，沈嶼風猛然懸起的心才稍稍鬆下了點，就繞到她身側去扶她：“先起來吧。”
顧星見將手搭在他掌心裏，藉着力作勢要起身，但剛一使力，卻一下又跌坐了下去。
“嘶——”這次她終於沒忍住，疼出了聲。
沈嶼風當即心急如焚，雙手握住她的肩直直盯着她瞧着問：“怎麼了？傷到哪了？”
顧星見揉着腳踝，痛得直吸了幾口涼氣，一下說不出話來。
沈嶼風趕忙俯下身去查看，就見她腳踝處紅腫一片，應該是剛纔被撞倒的時候崴到了。
瞧着顧星見那般痛楚的樣子，沈嶼風也沒時間多想，下意識就伸出雙臂將地上跌坐的人一下橫抱了起來。
霎時的離地令顧星見陡然一驚，在他懷抱中愣愣擡頭，卻正瞧見少年萬分急切的神色，頭頂春日正耀，熾熱光亮之中她一下不自覺微紅了臉。
五分鐘後，沈嶼風抱着顧星見跑到醫務室，校醫過來爲顧星見檢查，隨後便有陸陸續續一些老師主任也趕到了。
沈嶼風全心全意都在顧星見身上，撲到她身前緊瞧着她，雖是初春時節裏，額角都緊張地滲出了點點汗珠。
校醫檢查過後，沈嶼風趕忙問詢：“怎麼樣？”
校醫邊翻找着藥箱邊回他：“沒什麼大事，就是崴了腳，先冷敷一下消消腫，不過放學後最好還是去醫院拍個片子看看。”
只是他太過心急擔憂，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顧星見身上，並未察覺到此刻自己身後數雙目光的熠熠注視。
待將冰袋敷在顧星見腳踝紅腫處後，他身後一個穿條紋襯衫的中年男子忽然開口：“沈嶼風，你出來一下。”
沈嶼風這才移開目光，轉頭向後看了一眼，發覺說話的那人正是教導主任，寧朗。
寧主任也算是誠林中學的風雲人物，歷屆被他拿捏在手裏的學生不計其數，論壇上他的江湖事蹟更是早有流傳，而導致他過分出名的主要原因，倒不是他的雷霆手段，而是他有些“不務正業”。
往屆的學生無不吐槽，寧主任作爲教導主任，學習學風他不管，卻專愛挑些男生女生的毛病，並且發明了一個十分親切的名詞——男女生交往過度親密。
“哦。”沈嶼風淡淡迴應了一句，還沒理解他爲何要找自己。
他站起身，目光依舊停留在顧星見身上，最後不捨般深深瞧了她一眼，做手勢在耳邊比劃了一下，示意顧星見有事給他打電話。
得到顧星見輕輕點頭回應後，他才終於跟着寧主任離開了醫務室。
寧主任一路揹着手往前走，將沈嶼風帶到了自己辦公室，關上門後坐進他的黑皮轉椅裏，又擰開茶杯喝了一口，纔打量着他沉聲說道：“你和顧星見，是什麼關係？”
沈嶼風屬實沒想到他私私密密叫自己過來，結果就問了個這麼沒營養的問題，他還以爲有什麼重要的事呢，平白耽誤他照顧小星。
“朋友。”沈嶼風言簡意賅，只想快些回到醫務室。
寧主任卻半點不急，又慢條斯理地蓋上了茶杯蓋子，黑框眼鏡下的小眼睛微微一眯，就似看到了獵物般，沈嶼風這樣的學生他見得多了，哪個被問到的時候都是嘴硬的很，不過他還是有辦法讓他講真話。
寧主任推了推眼鏡，又問：“什麼朋友？”
是男女朋友吧，他心裏暗想。
“好朋友。”沈嶼風依舊簡單答他。
寧主任面上微微笑了一下，眉眼中卻無半點笑意，清了清嗓子道：“我可是聽有的同學說，你們兩個整天待在一起，上下學也是一起……這本來也無可厚非，但是……”
寧主任又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剛纔看你倒是很關心顧同學，還把她抱去了醫務室……”他斟酌了一下用詞，又接着道：“關心同學自然是好的，但你大可以找來另一位同學幫忙，將顧同學攙扶去的。”
“你覺得，你們兩個是不是有點超過普通同學的親密了呢？”
寧主任說完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沈嶼風，按照他以往的經驗，這時候沈嶼風要麼老實承認併發誓痛改前非，要麼拼命抵賴，不過第二種情況他自然也有別的辦法。
然而十分超出他意料的是，這兩種情況都沒有發生。
沈嶼風只是面色不改地點了點頭：“我們確實比普通同學親密。”
承認得倒是不帶猶豫，不過看他那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寧主任只好苦口婆心地又說道：“那個，小風啊，你們還是學生，高中的時候，男生和女生來往太過親密，總歸是不好的……”
寧主任剛要開始他的長篇大論，列舉早戀的種種錯處，沈嶼風卻沒耐心聽，直接打斷他：“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我和小星一起，她開心，我也開心，皆大歡喜。”
寧主任被他的真誠出言一下堵得啞口無言，看着沈嶼風和顧星見的成績單，也實在說不出什麼影響成績的話。
可他作爲無數學生成長道路上的引路人，還是萬分堅定自己的立場的。
他只好將話說得再明白一些：“小風啊，你還小，沒有經歷過更多的事情，還不成熟，等你以後走出這裏，遇到更多的事更多的人，就會發現，也許現在在你身邊的，並不是你最好的選擇……”
“我的意思是，要等你心智更成熟些，再來考慮這種一輩子的大事……”寧主任撓着沒剩幾根的頭髮，在頭腦中極力搜索着用詞勸阻他。
沈嶼風本覺得這小老頭今天實在莫名其妙，再細細一想他與自己說的那些話，便突然恍然大悟：“主任，您不會以爲我和小星在交往吧？”
寧主任也沒想到他能這麼直球，一下倒有些不好意思，勉強地點點頭。
沈嶼風卻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誤會了主任，我和小星真的只是朋友。”
真的沒交往，真的只是朋友。
就是可以穿一件衣服，喝同一瓶水，十年裏沒有分別過一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