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休斯之船-07

    這一支箭準確的射斷了附着在顧棲脊骨上的黑線。

    那根線一斷,其他那些纏繞在顧棲身上的黑色的絲線撐不住他,便也跟着紛紛斷裂。少年於是從空中墜落了下來,像是一顆劃過天際的星星,也像是被折斷了羽翼的飛鳥。

    宴樂鬆開手,那把長弓便潰散掉,成爲了散落在地面上的一灘血。

    但是他看也沒看,擡腿一腳踩在了天台的邊緣,接着毫不猶豫的直接跳了出去。

    “風來——”

    他在空中飛快的捏了法訣,隨後丟出去數張符籙。

    有無形的風應召而來,託在他的身周,讓他能夠在空中自如的行動。

    於是宴樂便得以接住了下墜的飛鳥,將那一顆星星再一次的捧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擁着懷中的少年。對方現在的模樣已經與人類相去甚遠,額間的鬼角看着有些像是鹿,又或者是一支珊瑚。黑色的鬼紋攀爬在他的肌膚上,黑與白相互映襯,帶來了過於濃烈的對比,有如最濃墨重彩的畫卷。

    宴樂伸手幫他理了理凌亂的貼在臉上的頭髮,眼神都逐漸變的柔軟了下來。

    他又成爲了平日裏那個會袖着手,帶着柔和笑容的宴家七子。

    “已經沒事了。”他將一個柔軟的吻落在了顧棲的眉心,“我在這裏。”

    顧棲的嘴脣動了動。

    “七七?”宴樂注意到了,但是卻沒有聽見聲音,便不免要低頭湊的更近了些,“你要說什麼?”

    “快、走。”顧棲重複着。

    宴樂愣了愣。

    按理來說,眼下危險已經盡消,剩下的不過都是些小打小鬧。與之相比,怕不是怎麼離開羅城外圍那無形的屏障都要來的更爲重要一些。

    只是下一秒,宴樂便明白了顧棲爲何有此一說。

    他懷中的少年人發出了一聲近似痛苦的悲鳴,從他的身上迸發出來了可怕的力量,氣勁甚至是直接將宴樂給推離了數米。

    有無數的灰色的影子從地面下飄了出來,籠罩在他的身側。

    顧棲雙手捂住臉,似是不願意讓宴樂看到自己的樣子。但是他的身體的確在產生某種無可逆轉的改變,徹底的褪去屬於人類的形態。

    灰影們對於他這樣的轉變似是無比的欣喜,他們圍攏着顧棲,發出奇異而又古怪的笑聲。

    宴樂眼皮一跳。

    他聽見他們在喊——

    “王。”

    “快走,阿樂,快走。”顧棲說,“我沒有辦法……控制這樣的變化。”

    “被算計了,但是不知道是誰……我現在和整個羅城聯通,這裏所有的死氣和陰氣全部都以我爲中樞點在瘋狂的涌入。”

    “我的體質你是知道的。”

    對,宴樂和顧棲都知道。

    被大量的陰氣和死氣所影響,就算顧棲沒有死亡,也會不可逆轉的墮化爲鬼。

    而他一旦化鬼,便該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對付的,凌駕於如今所有已經出現的陰鬼之上的鬼之王。

    這些灰色的影子是“眷屬”,是在此等待着恭候着王的誕生的“侍從”。

    “那個通道後面的到底發生了什麼?!”宴樂急問。

    “我不知道,阿樂……我不知道。等我重新擁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子了。我不記得那下面發生了什麼。”顧棲捂着臉的手已經鬼化,至少那怎麼看着都不像是人類應該擁有的模樣,“……別看我,很醜。”

    “宴樂。”顧棲說,“在我真的變成鬼之前,殺了我吧。”

    但是宴樂並不願意答應這個提議。

    “還會有別的辦法的。”宴樂安撫他,“我帶你回去。事情根本沒有到那樣的程度。會有辦法的。”

    “不。”顧棲低聲道,“沒有時間了。”

    “我自己的變化我自己清楚,最多再有十幾分鍾……我控制不住這樣的變化。”

    他重複了一遍:“殺了我,阿樂。”

    “我不想傷害別人,更不想傷害你。死在你的手上,對我來說只最好不過的事情。”從他捂住臉的指縫之間,露出來了一雙猩紅色的眸子,“必須是你,只能是你。”

    “別這樣說。”宴樂伸手,捂住了顧棲的嘴,帶了懲罰意思的咬了一口他的耳朵,“我會救你。”

    “沒關係的,阿樂。”顧棲笑了,“我很早就已經接受了。”

    “這是我的命。”

    他幼年便失怙失恃,及至又長大一些,特殊的體質爆發,自此被天師協會帶走撫養。

    而這樣的體質,以及有如炸彈一般隨時爆發的危險……在遇到宴樂之前,顧棲的活着,也不過就是“活着”而已。

    “殺了我。”

    他的身體在不受控制的產生異變,甚至是徹底的失去了屬於人類的形貌。宴樂深深的凝視着自己的小男友,手指動了動。

    已經是完全沒有挽回機會的、走投無路的地步了嗎?

    越是在這樣的時候,宴樂卻是越發的冷靜了下來。

    他深深的凝視顧棲,還有那些籠罩在他身邊的環伺的灰影,卻是笑了起來。

    他很少這樣笑。

    平素裏宴樂常笑,但是那些笑大多都是淡淡的,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另外的一種喜惡不形於色。

    偶爾也會冷笑,那種時候便是讓人覺得心頭髮涼,極爲不妙,便是在三伏夏日也能夠感受到數九隆冬的寒冷。

    可是他還從沒有這樣笑過。

    暢快的、恣意的,拋卻了所有的禮數,只是要去抒發自己內心的那些滿溢到快要爆炸的情感。

    “我沒有一次像是現在這樣慶幸過。”宴樂說,“我生在天師宴家。”

    固然因爲這個姓氏,宴樂得到了太多其他人窮極一生也無法得到的財富、權勢、地位,但那些對他來說都不是過眼的煙雲。

    就算不是宴家子,以他的天資和能力,這些東西同樣唾手可得,因此便也不顯得如何稀奇。

    可是隻有這個不同。

    只有這次不同。

    “天師宴家傳世千年,多少也有幾分的底蘊。”他朝着顧棲伸出手去,像是想要給他一個擁抱,“我幼時曾長久的在家族內的藏書閣上駐留,天文地理,道法佛學、遊記……並不分類,拿到什麼便是什麼,盡都囫圇的看下去。”

    “而在有一本古書上,記載了一種上古祕法。”

    宴樂笑了一聲:“我真的好喜歡你,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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