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沒什麼。”

    顧棲望着宴樂。

    他看着那一雙帶了些擔憂的,好看的黑色的眼睛,在一瞬間生出了某種明悟來。

    這裏的確不是他的記憶。

    這裏是宴樂的記憶。

    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被串了起來。

    鬼族這一次選妃的動靜弄的實在是太大,說是攪動了全世界的風雲都不爲過。

    顧棲很難說服自己這真的是因爲宴潮生飽暖思□□,想要找個暖牀的知心人。

    那不值得如此的陣仗。

    既然舉整個鬼族之力做到如此,其背後的目的也必然是所圖甚大。

    鬼王會和自己選定的伴侶訂立契約,分享自己的一切,無論是力量還是權柄,□□還是靈魂。

    那麼反過來,他的伴侶也將會坦誠的將自己擁有的一切回饋給鬼王。

    他們被投入這些幻境當中,尋找鬼王的碎片。沒有誰知道那碎片究竟是什麼,但是顧棲終歸還是要比別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宴樂當年換了他們兩人之間的命格。

    而顧棲的命格是什麼?

    是註定墮化爲鬼,成爲那無法出現在日光之下的陰暗髒污之物。

    顧棲本人體質特殊,能夠撐得住;但若是換了另一個人來承擔這樣的命運的話,那麼必然多多少少,是要出現一些岔子的。

    所以顧棲也就大膽推測,或許一直以來,在外面用鬼王的身份行動的宴潮生實際上並不完整。他們要在這幻境當中追逐尋找的碎片,是宴潮生散落下來的靈魂碎片。

    以往這一部分的靈魂缺失也就缺失了,並不至於對宴潮生造成太大的隱形,因此也就不被放在心上;但是現在,在宴潮生的身上定然是發生了某種變化,迫得他必須去收回這一部分的靈魂碎片,將自己徹底補全。

    顧棲當然想不到,這全部都是因爲先前華縣屍窟一行,讓宴潮生對於自身的存在產生了懷疑,因此纔會要將原本並不在意的、缺失的那部分靈魂找回來。

    他已經不能容忍自己的不完整,並且近乎偏執的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在那過去又都發生了什麼。

    但這件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要說麻煩,那也確實是個大麻煩。宴潮生是自萬鬼之淵當中走出來的鬼王,他的靈魂碎片有所遺失,只會落在萬鬼之淵當中。

    可是萬鬼之淵浩大深邃,真要進去找,誰知道要到什麼猴年馬月去?

    所以最後,就有了選妃這麼個餿主意。

    在萬鬼之淵上升起王城,邀請一切有意的——不拘種族的任何生靈前來。以幻境的方式渡他們的靈魂入沉淵,在其中吸引和尋找到宴潮生的靈魂碎片,並且將其帶回來。

    爲了達成這一偉業,所有鬼王麾下的陰鬼們盡數都動作了起來,就像是一個龐大機器上的每一枚齒輪都轉動了起來,並最終將其促成。

    而現在,這一個爲了某人而特意創造出來的“遊戲”,正式的投入了使用。

    當然,“遊戲”的最終獎勵也並不是虛的。

    如果有誰能夠在萬鬼之淵當中得到最多的靈魂碎片,那自然證明對方在冥冥之中同他們的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那麼便是締結兩姓之好,也只是一件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嗯?若是那位有緣人是協會的天師怎麼辦?

    負責總管這一整個行動的是十鬼將當中素來擔任“智囊”、“軍師”這一系列身份的潘恰雅特,他若是聽到這個問題,那麼必然會對此露出深藏功與名的笑容。

    都已經來了萬鬼之淵,怎麼可能還被允許離開?

    若是永遠都只能夠停留在沉淵當中的話,是普通人也好,是鬼也好,亦或者是天師也好,這當中,不是都沒有什麼區別麼。

    顧棲料不到這當中的諸多彎彎繞繞,但他只需要知道這件事情之後的本質是什麼就足夠了。

    若只是所謂的“碎片”的話,那麼宴樂已經就在他的身邊。然而這個幻境卻並沒有被叫停開啓下一段征途。

    因此顧棲便猜測,或許僅僅是“找到”還是不夠的。

    那些散落在萬鬼之淵當中的靈魂碎片是蒙塵的明珠。

    而只有將這明珠上的陰翳抹去,讓它重新煥發出昔日的光芒,這一切纔算是畫上一個句號。

    甚至……顧棲隱隱的在想,宴樂失去了一段記憶,成爲了宴潮生。

    他丟失的那些記憶或許便是依附在這些靈魂碎片上,纔會跟着一併遺失了。

    這或許便是爲什麼他推開門,看到的是過往的宴樂。因爲這幻境原本就該是屬於宴樂的一段記憶。

    他於是笑了起來。

    顧棲想,上天實在是待他不薄。

    在他以爲、並且已經接受了永遠失去宴樂這一事實的時候,他的戀人再一次的站在了他的面前樂然就在他已經爲此足夠的感激涕零,打定決心無視掉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所有阻礙的時候,卻又得到了這樣的一個消息,宴樂擁有找回他們之間的那些相處的記憶的可能。

    便是爲此。

    只是爲此。

    “……都足夠我去誠心實意的叩謝神明,以及熱愛這個有你存在的世界。”

    宴樂將顧棲送回了暫時安排給他的房間裏。

    他笑容溫和的同顧棲道晚安,又約好了明日來找他的時間。只是在那一扇門關上之後,宴樂面上所有的笑容都卸下,眉眼間呈現出一種過分的鋒銳。

    他轉身離開,足下生風,行動間有某種可怕的氣勢從他的身上升騰了起來。

    在少年人的手心有光芒閃爍,最後凝實,成爲了一把銀色的長弓。

    他看上去與平日——至少是與顧棲記憶當中的、他所熟悉的那個宴樂不大一樣了,反倒更像是從地獄走出來的修羅,身披血光。

    宴樂隨機的停在某間房前,敲了敲門。片刻後,從裏面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走路聲。

    “誰啊?什麼事?”門被打開,裏面的人懶洋洋的詢問。

    “晚上好。”宴樂衝着他非常禮貌的笑了笑,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請問你今天有欺負過我家七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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