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花燭-17

    顧棲並沒有能夠等到宴樂的回答。對方像是有意的要避免這個問題,甚至是伸出手來,遮在顧棲的眼睛上,虛虛的籠住了他的視野,好像只要不被那一雙眼睛注視,那麼他便依舊可以輕鬆的、不受到影響的,繼續我行我素的做他要做的事情。

    ——即便那事情不一定是顧棲所願意看到的。

    他輕輕的咬着顧棲的耳朵,不怎麼想聽到後者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的糾纏:“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了的、不重要的事情了。”

    “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好好的看着我,完成我們的婚禮。”

    “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宴樂輕聲說,“你難道不期待嗎?——這樣的場景?”

    顧棲的眼睫輕微的顫動着,掃過宴樂的手心,帶來了些微的癢意,那讓宴樂想到了蝴蝶輕微扇動的翅膀。

    他的手指於是稍微的蜷縮了一下。

    我抓住了一隻蝴蝶,他想。而這樣的想法讓他覺得自己的心都不可自抑的變的柔軟了起來,像是一點一點的蜷曲起來的花瓣邊緣。

    顧棲很重很重的嘆了一口氣。

    “我當然期待。”他喃喃自語,“我期待有你參與的一切。”

    可那應該是真切的現實,而不是虛無的幻境。既然是夢,便終有一日會醒,醒來後兩手空空,發現自己什麼也沒有抓住。

    與其那樣,他寧願選擇或許不那麼美好、或許過於苦痛的現實,至少還有希望,至少還可能將什麼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掌心當中。

    顧棲擡起手臂來,一點一點的摸索過去,覆蓋在了那遮住自己實現的手的手背上,隨後微微用力,也不知道是想要將那一隻手推開多一些,還是抓緊多一些。

    “原本應該成爲鬼王的人是我。”顧棲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只是其中不在帶有任何的迷惘和疑惑,而是無比的篤定,“我一直都奇怪,當初你用自己的命格與我做了交換,然後這一切便戛然而止。既然是交換,天平的兩端便理應都擺上砝碼,而不應該只有我單方面的得到了饋贈。”

    “換回來,宴樂。”他喊他的名字,“三年前,我就想和你說了——這命再不堪,既然是屬於我的,那麼我也會一路走下去,不需要任何人來幫我擔。”

    他抓着宴樂的手拿了下來,去看對方的眼睛。原本應該是喧譁嘈雜、熱鬧過分的喜堂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靜默的如同被誰按下了暫停鍵,於是停止遠轉的程序。

    唯一鮮活的存在只有面對面的彼此,是從時間軸上截取下來的一段,是應該被收攏在寶匣裏面珍惜的收斂的至寶。

    宴樂嘆了一口氣。

    他的語氣還是溫溫柔柔的,看着顧棲的時候,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別說傻話了,七七。”

    “你知道,我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的。”

    “在這一點上,無論是哪一個【我】,都會做出完全相同的選擇。”

    “我們當年就是這樣約定的——不是嗎?”

    【接近我,保護我,這對你來說沒有任何的好處,爲什麼還堅持這樣做?】

    【嗯?我不這樣覺得哦。對我來說,只是接近你這件事情本身,就已經能帶來足夠多的好處了。——啊,不如這樣吧,如果你沒有辦法平靜的接受這件事情,就把這當做是一個“交換”,怎麼樣?】

    【交換?】

    【對,交換。我允諾你我的現在,而你交付我你的未來。】

    【……我聽不懂。】

    【只是一個簡單的約定。在你找到適合自己的路之前,我都會保護你免受傷害。而在那之後——】

    那是早就隨着時光被埋葬起來的過往,是少年人之間沒有儀式、沒有任何的條約以及書面憑證,胡亂訂立下來的一個約定。

    距離當年做下約定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太多太多年,也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可現在,顧棲發現,那個最初的約定從來都沒有被遺忘,而是被他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記憶裏,像是在靈魂上爲之打下標記。

    “……而在那之後,我會保護你。”

    他伸出手來,環抱住了面前的戀人:“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也是我向你交付的未來。”

    “你不只是【欲】的碎片,你同樣也是【癡】的碎片。”

    事理不明,是非不分。

    不辨善惡,起諸邪行。

    皆爲【癡】。

    因爲之前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所以在最初以夜晚的行爲判定了【欲】的存在卻又被否定之後,顧棲的確是陷入了一段時間的、由宴樂編織的語言陷阱當中。

    只是現在想來,無論是在進入幻境考覈的時候,那未知聲音的反覆提醒也好,還是之後在幻境世界當中遇到的每一塊屬於宴樂的碎片也好,似乎都沒有誰說過,一個幻境世界當中,只能夠有一塊靈魂碎片的存在。

    “我認出你了。”顧棲說。

    他面前站着的宴樂面上露出來了非常無奈的情緒,四周的一切都像是以往的每一個幻境當中那樣,暫停、破碎,最終全部都落幕,只留下一片在他們的身邊緩慢的旋轉着的、看久了甚至會覺得暈眩的星海。

    顧棲朝着“宴樂”伸出手去——並不是爲了牽住他,又或者做些別的什麼,而是在等待着這兩枚靈魂碎片迴歸原本的模樣落到他手中,被他帶出去。

    “宴樂”的面上出現了隱隱的、抗拒的神色,卻仍舊是掛着無奈包容的笑看着顧棲,隨後輕輕嘆了一口氣:“真是一點也不留情面啊,七七。”

    “難道我就不可以嗎?”

    顧棲的態度倒是很堅決:“我不需要贗品,我只要……屬於我的那個宴樂。”

    眼前這混雜了【欲】與【癡】的碎片於是沉默。他不再說話,只是久久的望着顧棲,半晌才輕笑了一聲。

    “我應該生氣的。”他說,“畢竟我是慾望與癡念的集合,天然的對你擁有超過其他所有——包括本體在內——的佔有慾。”

    “想要留住你,想要囚禁你,想要將你揉入我的血肉當中永遠在一起,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夠將我們分離。這樣的慾念像是燃燒跳動的火焰,一直都叫囂着要將一切都包裹燃燒。”

    “可是——”

    我怎麼捨得那樣對你。

    “親親我,七七。”他說,“親親我。”

    然後,你想要的一切,我自都將爲你獻上。

    大抵是因爲他的眼神看上去實在太落寞了,像是流落於孤島的鯨,自透着一種荒蕪和寂寥來。顧棲終究還是走上前去,貼了貼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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