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擡棺-03

    這並非是一個惡劣的玩笑,顧棲和宴潮生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力量無法作僞,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兩個人擁有完全相同的靈魂。所以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錦衣華服、又鬱郁蒼白同鬼怪一般無二的青年,其身份已經明明白白的彰顯,甚至無法找出去質疑的點來。

    顧棲的目光和注意力長久的落在那擁有和自己完全一樣的臉的人身上,而對方恰好也在打量着他。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片刻之後便生出了某種關於對方身份的明悟來。

    “你就是我。”顧棲說。

    “你就是我。”陌生而又危險的來客說。

    是的,他們已經明晰了對方的身份——那是另外一個世界裏面的自己。

    顧棲的目光落在他漆黑的指甲與慘白無血色的面容上,在後者絲毫不加掩飾的、那些從衣領和袖口當中爬出來的漆黑鬼紋上停留了很久。

    對方注意到了這被特意關注的地方。

    於是他自己也低頭,看了看那些黑色的鬼紋,隨後露出一個不帶任何溫度的笑:“好看嗎?”

    他問,聲音裏面像是帶着某種黏稠翻涌的惡意:“這個世界的我自己看起來,雖然已經站在了那一條線上,但是似乎還並沒有邁過去?”

    另一個顧棲這樣說着,目光從宴潮生身上一掃而過,隨後露出一個瞭然的笑意:“不,看起來並不是沒有邁過去……而是有人代替你填補上了那個缺漏,給了你又一次的選擇機會。”

    他評價:“真是幸運。”

    幸運?

    顧棲的表情在一瞬間變的險惡了起來。

    失去宴樂對於顧棲來說,怎麼可能稱得上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死亡固然沉重可怖,但是很多時候,這個世界上有遠比死亡還要來的更加無法忍受的事情。更何況對於被留下的那個人來說,這一份在焦灼和每日的自我壓迫的苦痛當中度過的“生”,說不定比一了百了的死亡還要來的更爲痛苦和煎熬。

    而要以“宴樂”作爲代價去交換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那不是可以被輕描淡寫的放在天秤的一邊,去作爲評估和交易的砝碼的事情。

    戰鬥爆發的是如此的突然和猝不及防,彷彿只是一個錯眼,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便已經在這裏展開。空中飛躍的子彈一枚壓一枚,連成了細密的線,而攜帶着幽藍色鬼火的冥蝶則以看似輕飄飄的力道在空中翩然起舞,卻也同樣構成了足夠封鎖的網,讓那些攻擊被盡數攔下。

    這些交鋒只發生在一瞬間,看似場面宏大,但是對於雙方來說居然連熱身都算不上,而不過是一次小小的試探。一個人在戰鬥的時候很難再繼續掩飾自己的真實又或者是維持僞裝,再加上最瞭解自己的人必然是自己,以至於兩個顧棲都在這個過程當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墮鬼了。”顧棲的目光冰冷,“沒有守住那條線?”

    他嗤笑了一聲,對於另外的自己極盡嘲諷,是毫不保留、全力傾瀉的惡意:“真沒用啊。”

    只是這樣的言語上的攻擊對於平行世界的顧棲來說顯然並不構成任何的影響,就跟耳邊的一陣風,吹了就過去了,簡直和不存在一樣。

    “我並不認爲這是什麼值得羞恥的事情。”對方笑了起來,不加掩飾的、龐大可怕的陰氣從他的身體裏面散發了出來,他站在那裏,就像是這天地間的陰氣之眼。

    有漆黑的、宛若薄紗一樣的鱗翼在他的身後展開來,是如同蝴蝶一樣輕盈美麗的翅膀,其上生着一顆又一顆的猩紅的眼,此刻全部都睜着,朝着顧棲投下了打量的目光。

    “我是顧棲,鬼之主,沉淵之門,在我的世界當中是天災的鑰匙,亦是最可怕的黑暗與怪談。”

    鬼主的目光在顧棲身上掃過,又落在了宴潮生身上片刻。隨後,他絲毫不留情的大笑起來:“這裏應該是平行世界吧?那我可不得不說,你們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他評價:“兩個殘廢湊一起,難得。”

    這話並算不得錯。

    因爲如今從他的身上所釋放出來的力量,毫無疑問是與宴潮生同源——換句話來說,那是屬於“鬼王”的力量。

    可是這力量比起同爲鬼王的宴潮生來說還要更爲強盛一些……又或者說,正是因爲有了他的出現,所以才能夠感知到,宴潮生這個鬼王的存在是“不完整的”。往日裏沒有對比無從察覺,現在放在了一起,便像是完整品和瑕疵品放在了一起那樣,瞬間就顯露出來了根本無法忽視的突兀感與瑕疵來。

    宴潮生:“……”

    真是一個令人傷心的發現。

    “真奇怪,那不是他應該擁有的力量,那本應該是你的力量。”鬼主看着顧棲和宴潮生,像是在看什麼罕有的稀奇,“你……把自己的力量分出去了?所以纔會造成自己連靈魂本源都缺失了的情況。”

    “如果沒有來自你分出去的靈魂本源,他在死亡的那一刻便會徹底的從這個世界上面消散,哪裏還有之後同萬鬼之淵連通、汲取了其中的力量成長爲鬼王的機會。”

    鬼主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的奇異,是那種面對問題想要吐槽,但因爲發現槽點太多,以至於一時半會兒不知道從何吐槽起的複雜情緒:“另一個世界的我自己,居然這麼……”

    他暫時沒有找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來表述,但是“聖母”、“傻子”之類的詞語在他的舌尖上轉了好幾圈,足以見得對於這件事情,鬼主都抱有一種怎麼樣的態度。

    ——沒見過這麼蠢的,蠢到他都有點不想承認,平行世界的自己居然會是這樣的了。

    宴潮生對於自己被評價爲“殘廢”的事情接受良好,又或者說,眼下他更關注的是另外的事情。

    “你把自己的靈魂本源分給了我?”他伸出手,掐住顧棲的手腕,不給對方任何從這個話題以及他面前避開的機會,而是一定要從顧棲口中就這件事情得到一個答案。

    遺失的碎片在和本體不斷的融合,而他也在逐漸的向着“宴樂”靠攏。這並不是一個替代的過程,而只是在逐步的、一點一點的。重新拾起過去的自己。

    畢竟無論是“宴樂”也好,還是“宴潮生”也好,其所代表的,從始至終都只是這一個人。

    “嗯。”顧棲沒好氣的道,“分了就分了,我自己的靈魂,我想怎麼做都可以。”

    宴潮生:“唔……”

    以前的顧棲面對宴樂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帶着刺的態度,而是更順從和聽話一些。

    宴潮生有些苦惱的想,孩子長大了,不聽話了。——當然,這樣鮮活的、會耍小脾氣的顧棲在他看來更加可愛了,只是在被毒舌騎臉的時候,宴潮生回想起來那個軟軟的、幾乎讓人覺得他會繞着腿“喵喵”奶聲奶氣的叫的少年顧棲,還是多少會心頭生出點惆悵來。

    他們之間看似是有點激烈的爭吵,然而站在一旁的鬼主卻只覺得那像是打情罵俏。出於某種不爲人知的心理,他並沒有出聲打斷,只是看了好半天,直到那兩個人已經停止了對話,一起朝着他看過來的時候,才挑高了眉。

    “有事?”他問。

    “你看夠了?”顧棲的語氣算不得好。

    即便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他也並不想將自己和宴樂之間的相處分享給對方——那是他阿樂,是獨屬於他的寶藏。顧棲就像是一隻貪婪的、盤踞在自己的珍寶上的巨龍,連一點點的從指縫裏面漏出來的光都不想讓別人看見。

    “再看一會兒也可以。”鬼主的笑着說,誰也看不出來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畢竟我沒有想過,我居然也會有‘喜歡’這樣的情緒……有點稀奇。”

    “哎。”鬼主非常自然的同顧棲問,“他叫什麼名字?等我之後回去了我自己的世界裏面找一找,說不定我也可以談個戀愛。”

    既然都是一個人,就算是平行世界,組成“顧棲”這一存在的本質都是相同的。會被這個世界裏的顧棲喜歡上的人,身上一定存在吸引他——他們的地方,鬼主覺得自己的推斷沒毛病,還能省去很多的功夫,簡直完美。

    “宴樂,宴潮生,你找哪個都可以。”顧棲沒好氣的問,“你爲什麼會出現在我們的世界?要停留多久?”

    能趕快滾嗎?——顧棲的眼睛裏面清清楚楚的寫的,全都是這麼幾個大字。

    然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問題的答案的鬼主卻並不高興,甚至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去,身周也有危險的氣息開始環繞瀰漫,讓人幾乎是下意識的便繃緊了自己的弦。

    “宴家。”鬼主重複了一遍這個姓氏,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冷笑來,“居然是宴家……這可真讓我驚訝。你居然會和宴家的人建立如此親密的關係。”

    “你難道真的不知道,無論是百鬼天災的爆發,還是我們自幼時直至如今所遭遇的一切……全部都是,拜宴家所賜嗎?”

    大抵是在鬼主這樣說的時候,顧棲的眼神當中所流露出來的某些情緒實在是太過於娛樂到了他,以至於在低頭笑了兩聲之後,看在這一份樂趣的份上,鬼主主動的泄露了一些情報給他們。

    “我們是宴家精心培養的容器。”

    “只爲了有朝一日,能夠得到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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