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家巷口的一個玩具店。
路鋪比街鋪的租金貴不是沒理由的。
在聖萊頓城，路鋪意味着受到巡警的庇護，意味着安全。
而貧民區裏的街鋪則是暴露在黑暗的暴力之下。
哪怕隔着一塊地磚，那就不是巡警負責的範圍，哪怕街鋪被縱火，巡警也有權視而不見。
就在一磚之隔的街口，那是薇薇安小時候最喜歡逛的玩具店。
她很喜歡那個老闆，因爲同樣出身貧民的老闆，從不會嫌棄她們這些窮孩子，甚至偶爾會把有瑕疵、賣不出去的玩具免費借給她們。
可惜，一切就在她七歲那天結束。
眼前的幻象就是那個櫥窗被打破了一個大洞的玩具店。她沿着櫥窗那碩大的破洞跨進玩具店的廢墟。
此時，玻璃爆碎的幻音驀然響起，這讓她想起了玩具店被流氓砸了的那一天。
“嘭！”
玻璃爆碎！
數不清的破片在空中打着旋兒，反射着陽光，反射着街口面無表情的巡警的臉。
而那個企圖阻止流氓勒索保護費，想保護店長卻被流氓一手丟出去、砸穿櫥窗、撲到店外的人……是她！
看着還是小女孩的她，薇薇安的心一陣揪痛。
音樂，適時響起！
悠長的笛聲在虛空中響起時，就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謠，令聽衆瞬間代入一種世事無常的蒼茫感。
臺下樂團前面的指揮台上，馬克看着眼前一個個鬼魂樂師清晰無誤地演奏着樂譜上的音樂，他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清了清嗓子。
拿出他當年本市青年歌唱大賽冠軍的實力來。
這一刻，他化身爲一場苦難的陳述者，以充滿磁性的嗓音開腔：
“都……是勇敢的！”
“你額頭的傷口。”
“你的……不同……你犯的錯……”
如果還有另外一個穿越者觀衆，他立即會知道，馬克唱的正是《孤勇者》！
這歌從來就不是一個傳統的歌劇。
然而這是受到超過十億人認可，併成爲無數天朝小學生爲之瘋狂、廣爲流傳的樂曲。
樂曲本身太短了，只有4分半鐘，並不足以成爲一段普世認可真正的歌劇。
馬克取了個巧……
不過，僅僅是開頭陳述式的淺唱，就足以讓人沉浸在悲傷氣息並迅速沉浸下去，而音樂本身的美感更是當場外溢。
在開嗓前，馬克身爲指揮者，外加客串的觀衆，他很清楚他們仨就像是在一片黑暗的靈界當中一個孤島上演奏。
可是當他唱出萊特語版本的第一段歌詞時，孤島上空亮燈了。
先是一盞，接着是二、三、四盞。
仔細感受的話，會感覺到從那邊盪開淡淡的神光。哪怕是粗線地感受到，就有種恨不得當場屈膝下跪，對其頂禮膜拜的衝動。
那是跟諸神有着關聯的包房。
馬克不知，來的到底是諸神的本尊，亦或是某個殘影。
但他知道，他們仨起碼有個好的開頭。
音樂之神的包廂中，繆斯女神的分身正在半眯着眼睛，一邊觀察着舞臺上的表演，一邊聆聽着配樂，以及這段不知算不算歌劇的歌詞。
這種表演，無疑是對傳統歌劇的顛覆。
她當然不知道，這其實原版是一段MV，而不是歌劇。
鮮明的開頭已經牢牢吸引住她的心神。
有趣的是，她作爲音樂女神不跳出來說這不算歌劇，那麼更不會有其它神祇出來給馬克亮紅牌。
沉穩有力的旋律，優美而充滿敘述感，繆斯酒紅色的雙眸是猛然一亮，僅僅是這一小節旋律就沒有辜負她好奇地拋下手中的工作，專門跑來聽曲了。
此時，歌劇中逐漸加強的樂點，開始加強歌劇在繆斯腦海裏的印象，充滿韻律感的加速，讓聽衆明白，歌劇要進入正題了。
“都……不必隱藏！”
“你破舊的玩偶。”
“你的面具，你的自我——”
短短几句歌詞，立即狠狠地戳入了薇薇安的內心。
她有點抓狂，她是真不知自己的臨時搭檔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
正因爲出身低微，在一次次的街頭扭打，一次次殘酷的競爭中，她開始藏起自己內心的軟弱。
貧民區總有那麼一些壞孩子以摧毀其它小朋友的玩具爲樂，爲此，薇薇安甚至每天不得不把自己的布偶熊小心地藏好。
從幼童到成年，她好不容易爲自己打造出一副堅毅冷漠的心靈面具，偏偏在馬克幾句簡單卻極具感染力的歌詞下，有點崩解的跡象。
她覺得自己的感情開始失控了。
正好，她在一個酒吧的後巷裏，又‘看’到了幾個老熟人——他們赫然是砸掉了她心愛的玩具店的那幾個流氓。不，不止他們，夾雜在對面敵人當中的，還有她曾經獵殺過的邪教徒。
他們一起對她發出了最猙獰的狂笑，高舉着閃亮的武器衝了過來。
非常湊巧地，這又引發了另一場混戰，一個魁梧的巨漢在酒吧裏找到了殺害他妻女的仇人。
一場大混戰，就此展開。
直到這一刻，歌劇的神級觀衆們恍然明白——這就是一個歌頌從貧民窟裏崛起的女孩的故事。
說真的，其實到了這一刻，好幾個‘觀衆’已經可以向歌劇裏下毒手了。比如玩陰的，加強一下對面流氓的戰力。
本來各路神靈的關係就是你贊成的，你的對頭必定爲反對而反對。
大家早就看出主角是黑夜信徒，配角是風暴之子。
很神奇的是，沒有誰下手，即便跟光明與黑夜教會極度敵對的大罪教派，也沒出手。
繆斯女神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怕！
她是真的怕！
害怕那些不懂藝術的混蛋，毀掉一場很可能成爲經典的歌劇。
隨着歌劇繼續演下去，她的緊張開始漸漸消退，被後續的音樂旋律以及劇情所感染，整個人變得心情愉悅起來。甚至她曼妙的神軀跟着旋律微微前後搖動，雙手打起了拍子。
“尊貴的繆斯女神，這歌劇真有這麼好嗎？聽起來有點……不傳統。”她的一位天使問道。
繆斯女神撇撇嘴：“哪怕是真正的經典，你聽過一萬次之後怎麼都會膩。別說我的信徒，哪怕是這個世界，都嚴重缺乏藝術的新血。可惡啊！爲什麼這個有個超凡音樂天賦的天才，居然不是我的信徒！？”
舞臺邊上，馬克的歌唱猶在繼續：
“他們說……要帶着光馴服每一頭怪獸。”
“他們說……要縫好你的傷，沒有人愛小丑。”
“爲何孤獨不可光榮。”
“人只有不完美，值得歌頌。”
“誰說污泥滿身的不算英雄——”
低沉的嗓音逐漸空靈起來，當他唱到這一句時，正好在陰暗的後巷裏跟可惡的巡警激戰，薇薇安的心靈又遭到了狠狠的一擊。
忽然有種熱淚想奪眶而出的衝動。
薇薇安心中狂叫着：混蛋！你爲什麼懂？你爲什麼會懂我啊——
出身旁系，在主家的少爺享受着錦衣玉食，良好教育的時候，她卻在骯髒的都市後巷裏摸爬滾打。
然而這段歌詞，簡直像是爲她量身訂造一般。
這一刻，薇薇安何止是入戲。她簡直是情緒失控了。
沒有用她最擅長的弓弩，而是用最純粹的拳頭，跟臺上那些巡警的投影激戰起來。
拳拳到肉！
招招致命！
她也好，康拉德也好，馬克也罷，沒有誰注意到……
光明與黑夜的包廂裏，黑夜的霧靄——赫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