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年年目不斜視,繼續跟蕭如熙閒聊,然而身側的玉遙接收到她的暗示,避開衆人目光悄悄退下。

    宴席間有說有笑,氣氛融洽。

    衆人再擡頭時,張美人居然被皇帝拉到了寬大的龍椅上,坐在皇帝身邊,皇帝親暱地拉着她的手,關懷備至。

    “愛妃何時發現的身孕,怎麼今日才告訴朕?”

    “臣妾怕讓陛下失望,想着等脈象穩定了再告訴您的。”張美人心突突直跳,一頓,又道,“陛下,您看臣妾這髮簪,好不好看?”

    皇帝正在興頭上,看張美人哪哪都順眼,只是瞥了一眼那髮簪,便誇讚起來:“愛妃佩什麼都好看。”

    “說來也巧,臣妾發現自己懷上龍嗣那日,貴妃娘娘恰巧送來這邀禮,倒像是祝賀臣妾。”

    這話她來之前已練了無數遍,語氣無比自然,面上雖有稍縱即逝的僵硬,但皇帝沒有察覺。

    “貴妃出手倒是大方。”皇帝多瞧了簪上那討巧的祥鳥幾眼,又道,“今日開心,等回去朕讓小全子多挑些禮物給你送去,你要什麼儘管跟朕提!”

    “臣妾什麼都不要,只想讓陛下多陪陪臣妾。”

    這話實在討人歡心,皇帝哈哈大笑應下,一把將她攬入懷裏。

    絲竹貫耳,歌舞昇平。

    “陛下,貴妃娘娘爲慶張美人的喜事,特地爲美人準備了紫蘇蜂蜜釀梅子和燕窩薏米湯。”

    皇帝擡頭看了眼,見是茉貴妃身邊的大宮女碧琴,頷首讚道:“茉兒有心了。”

    湯碗上雕着分外精美的花紋,張美人嚐了一口連連誇讚,轉眼半碗下肚,心中隱隱忐忑。

    那日蘇年年只跟她說了大概的計劃,讓她不要操心其餘的。

    但就因爲太過籠統,她一直惴惴不安。

    玉遙歸於身側,蘇年年收回眼脣瓣一揚,低眸,握着湯匙的手微微一轉。

    “哎呦——”

    龍椅上傳來一聲低吟,周圍歌舞驟停,殿內頃刻間靜了下來。

    張美人痛苦的聲音越發清晰。

    “陛下,臣妾肚子好痛……”

    “方纔喚的太醫呢?怎麼還不到?”皇帝臉色驟變,聲音猛提幾個度。

    他一邊安撫張美人,想起什麼似的,目光飛快掃了一圈。

    “蘇年年?朕記得你醫術不錯,快來幫着看看!”

    蘇年年肅然起身,探向張美人的手腕,隨後馬上端起了那碗薏米湯。

    “蘇大小姐,這湯是方纔貴妃送的,不會有問題。”張美人表情痛苦,斷斷續續卻很堅定。

    皇帝則緊盯着蘇年年,見她遲遲沒放下湯碗,語氣略有遲疑:“有何不妥?”

    “薏米本就是寒性,不適合孕婦喫。”蘇年年皺眉,“可是這裏面似乎還加了別的東西,像是藏紅花。

    美人有胎動之相,一會兒讓太醫開點安胎藥便可。”

    她言語猶猶豫豫,時刻留意皇帝臉色,好像不敢直說茉貴妃的不是,更讓皇帝疑心四起。

    殿門傳來一陣腳步聲,也就在此時,張美人的下身的裙子透出絲絲紅色。

    “陛下,臣妾肚子,臣妾的的孩子……”

    張美人穿了一身淺杏色水裙,血跡更顯觸目驚心,皇帝見狀大駭,當即把人抱起走向偏殿。

    “一羣廢物!快點給朕滾過來!”

    聽聞皇嗣出事,太醫院今日當值的太醫盡數趕到,守在榻前,皆是戰戰兢兢。

    精緻的湯碗在衆人手裏來回傳遞。

    “到底爲何會這樣!”皇帝怒不可遏。

    太醫們面面相覷,見皇帝臉色愈發難看,一人走上前一步,說道:“陛下,蘇大小姐說的是,這薏米湯中確實有紅花的味道。”

    “讓貴妃給朕過來!”

    暴怒的聲音直從偏殿傳到正殿,衆人皆是驚詫——皇帝哪次提起茉貴妃不是軟言溫語的,如今看來,要變天了。

    不多時,茉貴妃搖搖晃晃進了屋,行禮後立馬扶額,一副頭疼不適的模樣,碧琴立馬攙住了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早知今日張美人會做手腳,早早躲回寢殿,果然沒一會兒正殿就有了動靜。

    張美人躺在榻上,看樣子已經脫離危險,可是身下那一大灘血太過誇張,讓人不忍直視,蘇年年就坐在榻邊。

    “貴妃,燕窩薏米湯是你吩咐人送上來的。”皇帝看着她的眼神泛冷,絲毫不帶往日情分。

    茉貴妃面色蒼白,溫和又柔弱:“臣妾從未讓人送東西給張美人,陛下可信臣妾?”

    皇帝不發一言,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是注視着她。

    “臣妾是什麼性子,您最清楚。”即便被冤枉了,茉貴妃語調依舊柔和,可細看去她整個人委屈得微微顫抖。

    皇帝沒說話,盯了她一會兒,目光緩緩挪向旁邊的碧琴。

    “湯是碧琴親自送上來的。”皇帝眯起眼,“她伺候你多年,朕不會認錯。”

    話音剛落,只聽“撲通”一聲,碧琴直直跪下。

    “陛下明察,奴婢方纔一直在殿內守着貴妃娘娘,哪也不曾去過,娘娘也從未指使下人給張美人任何喫食!”

    蘇年年脣邊輕輕揚了起來。

    蕭晏辭推薦這家人皮面具做的還真不錯,那麼近的距離,皇帝都沒察覺異常。

    茉貴妃低眸看着碧琴,伸手鎮定將人扶起,朝皇帝行了一禮。

    “張美人懷皇嗣是天大的喜事,陛下高興,臣妾也跟着高興,怎會對她下手?

    再說,今日是臣妾的生辰,就算真的動手,爲何要選今日,又爲何用這麼拙劣的手段,豈不是自己往火坑裏跳?”

    聞言,皇帝抿脣陷入沉默。

    茉貴妃向來體貼入微,是他身邊最心細的,誠然她這樣的人若動起手來,定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不可能是眼下這般場面。

    可端來膳食的就是碧琴的臉,皇嗣無端受害,皇帝沉怒剜向碧琴。

    見茉貴妃不慌,碧琴的腰桿也挺得直直的。

    “陛下,臣妾聽聞民間的人皮面具能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臣妾不知是何人栽贓,但今日之事,臣妾當真冤枉。”茉貴妃語氣平和,話畢不自覺扶住頭,像要暈倒。

    蘇年年背對着衆人,朝張美人一笑,取出她鬢間的祥鳥髮簪,聲線無比清亮:

    “陛下,這簪子好像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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