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八年前的九月。

    烈日炎炎,35度的高溫中有抱着書本朝圖書館艱難步行的情侶,剛洗好的短袖晾在男寢的窗外,水珠好像只“嗒”、“嗒”的滴落幾下就蒸發了。其實昨晚下過了一場梅雨,但卻沒有緩解磨人的酷暑,倒是校門口的槐花被拍打得耷拉下了枝條。

    滿地淡粉色的花瓣,被過往的腳步碾碎在石縫中,有種破碎的疏離美。

    穿過校門,在偌大的校園裏一路詢問,陳嘉已來到男寢樓下時,已經被汗水浸溼了馬尾的鬢髮。她手裏還拎着兩個黑色塑料袋,裏面裝着的東西倒是不沉,可是袋子吸熱,已經有些燙手。

    身邊擦肩而過的人給她送上了百分百的回頭率,無論男女。誰讓她穿着高中生的短袖襯衫和膝上百褶裙,大學校園裏還不興穿這個,畢竟那時候還不太流行jk。

    陳嘉已停下腳,仰望面前的男寢樓,臉上不僅有糾結,還有怨念,也許一張嘴就是國粹。

    她那會兒還在發育中,所以身高只有162cm,皮膚白,臉蛋小,遠山眉下鑲着一雙烏黑明亮的桃花眼,睫毛長的像種植上去的,鼻子高挺,嘴巴小巧,除了那張堪稱驚豔的臉,她再沒出衆的地方。

    就那麼站了足足有十分鐘,好像死機了一樣。

    大二法學系的大周剛下課回來,瞥見這光景,心裏嘟囔着“我係不可能有這麼好看的女的,哪個系的啊沒見過呢”然後順手偷拍一張,三步邁做兩步的衝回到四樓寢室,推門開就開始八卦地炫耀起照片:“樓下來了只忠犬八公,滿分級別。”

    寢室裏的剩餘三人都在圍着坐式電風扇降溫,誰也沒心情搭理他。他非常沒眼力見地拿出照片懟到他們臉上:“看看,都看看,老好看了,都不帶假的噢。”

    寢室老三慢條斯理地回了嘴:“大周,你只要一激動,就開始講東北方言,你不是要練習普通話的嗎?”

    “哎呦我去,普通話也不差今天這一天了。”大周的八卦之魂就如這炎炎烈日難以平息,他擠到窗邊往下望,興奮地實時彙報道:“她咋還在呢啊?是不是等對象呢?我咋不知道咱們系誰有這麼好看的對象呢,她是高中生吧,穿的那校服好像也不是這附近的,誰呢這美女……”

    高中生。

    距離電風扇最近的倪班亭睜開了他懶洋洋的眼。本來他是在佛系閉目,結合旋轉的扇葉進行物理式降溫,但大周的碎嘴子讓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她長得好看麼?”倪班亭問。

    大周嫌棄地回過頭:“我剛纔不都給你們看照片了嗎?咋都不配合呢?但不是我東北沒美女噢,我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好看的,現實裏。”

    “她還在?”倪班亭又問。

    “在呢啊,就沒離開過,等對象呢吧——”

    話音剛落,倪班亭就迅速起身衝到窗邊,探出半個身子朝下面張望一番,三秒後,他又迅速地衝出寢室,屋裏剩下的三個只聽到一連串逐漸遠去的“噔噔噔”的下樓聲。

    三人面面相覷,大眼眨巴小眼,竟然有女人能讓除了上課就只在寢室裏避暑的倪班亭離開電風扇舒適區?

    於是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擠到窗旁看好戲。

    這會兒站在樓下的陳嘉已轉移陣線到了一米開外的樹蔭下,手裏的兩個黑色塑料袋也一左一右的放在身邊,像是護法。

    她靠在樹幹上雙手環胸,緊蹙的眉頭顯示出她煩躁的心情,迎面朝她走來的倪班亭卻不急不慢,甚至還十分雲淡風輕。

    陳嘉已眯起眼,以一種審視的眼神打量着他。

    倪班亭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一塵不染,乾淨得像是頭頂的雲。牛仔褲也是淺色的,看着薄薄的應該很透氣。再去看他的臉,野生眉,略顯跋扈,亦正亦邪的單眼皮,優越的鼻骨與下顎骨,可總是慣性昂起來的下巴充滿了驕傲的居高臨下,哪怕他嘴角旁邊的微笑像是整容焊死在臉上的,也還是不能掩蓋他站在她面前時那份由內而生的“蔑視”。

    這是陳嘉已最爲討厭他的一點。

    “真的是你。”倪班亭說這話時是笑着的,可眼睛裏卻沒什麼善意。

    陳嘉已一雙漆黑的大眼睛仰視着他,“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絕對有一米八幾了。

    “有嗎?”倪班亭伸出手,在陳嘉已與自己的頭頂量出一條傾斜的流線,然後彎過眼睛,笑裏帶着壓迫感:“看來確實是。不過,也可能是你太矮了。”

    陳嘉已在心裏啐了一口,然後歪頭示意她的左右護法:“倪阿姨和你說過了吧,她要我捎來給你的,說是你心心念唸的,她還特意用冰袋保存好,免得路上餿掉。”

    倪班亭彎下腰撥弄開塑料袋,看見裏頭裝滿了透明的保鮮盒,都是他媽媽的拿手好菜。

    “辛苦了啊,這麼多都是你一個人拎過來的?”他半蹲着身子,擡頭看向她。

    這樣的角度可以令陳嘉已俯視着看他,“不然還有誰?”

    “你可不是會做這種苦力的人。”

    “因爲,倪阿姨給我買了很好看的裙子做犒勞。”陳嘉已得意地歪過頭,笑容十分挑釁,“還答應我們學校競賽結束後,會帶我去看電影、喫肯德基全家桶哦。”

    倪班亭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起身的時候拎起了母親那沉甸甸的愛,走到陳嘉已面前:“你不是和學校出來搞競賽的嗎?快回去吧,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陳嘉已有點不可思議地眨巴眨巴眼:“你要送我回去的吧?要不是我們的競賽是來你大學的所在地,倪阿姨怎麼會連夜做出這麼多家鄉菜託我捎給你?我頂着炎炎烈日送來給你這些,你竟然要我一個人回去?我都還沒喫午飯呢,而且競賽明天就開始了,我今天說什麼也不能出差池,但你要我就這樣回去,我肯定會生氣,生氣會影響發揮,輸了比賽就是你的錯!”

    倪班亭沉默地消化着她毫無邏輯的連環攻擊,一高一矮的兩人站在樹下許久,引來周圍不少“咦那不是法學系一班班長嘛,鐵樹開花交女朋友啦?”、“我x他女朋友是個高中生啊”、“玩的真大,難怪他都不正眼看系裏乃至別系妹子”的質疑目光。

    “說完了?”但他不僅不惱火,反而很平靜。

    陳嘉已攥緊雙拳,她勸誡自己不能上他的當,一旦發火就是她輸了,所以她需要改變策略。

    歪歪頭,甜美一笑,再加上適當的扭捏,聲音要足夠嗲:“倪七哥哥,你送人家回去同學那裏嘛,我知道你不忍心讓我一個人離開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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