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冶雙眸一亮，揮手說道，“叫人進來。”
王平折返出去，不一會兒帶着一身風塵的嶽乾走了進來。
“微臣叩見皇上。”
唐冶點點頭，上前親手將嶽乾給扶了起來，上下打量了嶽乾一眼。
這麼多年來，嶽乾跟在嶽龍的身邊，儼然已經是一個大人的模樣了。一身的鐵甲，意氣風發，少年將軍，戰功赫赫，又是出身岳家，姐姐是皇后，父親是當朝的一品大員，開國將軍，這樣的人物，合該是這世間第一等的快意之人才是。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嶽乾看起來卻是有些滄桑和疲憊。
唐冶伸手拍拍嶽乾的肩膀，開口問道，“一路過來，車馬勞頓，辛苦你了。”
嶽乾躬身，低頭回道，“微臣是皇上的臣子，岳家上下爲皇上效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都是爲人臣子的本分。”
唐冶輕笑一聲。
“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是你我二人除了君臣之外，還有親戚的情誼，眼下這個形勢叫你過來，你姐姐定然是要怪我的。”
“皇上，姐姐沒有，姐姐只是囑咐我，一定要好生爲皇上分憂。”嶽乾解釋道。
唐冶笑笑，沒有說話，只是拉着嶽乾坐了下來，前手給嶽乾倒了一杯熱茶，後者起身誠惶誠恐的接着，卻被唐冶給按回了座位上。
“眼下沒有什麼外人，又不是在京城裏，沒有這麼多的規矩，你就是我的小舅子，我就是你的姐夫。”
嶽乾聞言，微微駭首，沒有說話。
許久，唐冶開口說道，“此番叫你前來所爲何事，想必你父親已經和你交代了不少了。”
嶽乾回道，“事情出的突然，父親沒有和我多說太多，不過這些日子一來，朝野上下的大臣都在爲這江南水患而奔忙，想來，皇上叫微臣前來，也是爲了這件事了。”
“不錯，眼下江南是水患是朝廷的第一大事，朕叫你來，就是想要叫你出面，主持修築堤壩，抵禦水患一事，你隨朕來。”
唐冶帶着嶽乾進了內屋，中間有一張碩大的桌子，上面擺着一張約莫半人長的地圖。
“這個是將那十三州的地圖，眼下永郡是這次水患的關鍵所在，上游的幾個郡縣基本上已經控制住了，可是永郡這裏的水不放，上面的堤壩壓力就大，若是放開，下游的川西、伊春二郡必然會成爲一片汪洋。”
這些情況嶽乾在宮裏的時候聽自己的父親和周圍的大臣們分析過了，和唐冶說的基本一致。
想起嶽龍在自己臨近出發之前的囑咐，嶽乾開口說道，“皇上，眼下皇上召集微臣前來，想必不是要聽微臣的看法的，必然心中已經有了萬全之策。”
唐冶點頭說道，“不敢說萬全，只是朕有了一個不得已的下下側。”
下一秒，唐冶回頭，用手在那地圖上永郡所在的位置，生生摳出來兩道溝壑，其劃痕堪堪劃過下面的川西、伊春二郡。
唐冶說道，“壯士斷腕，眼下這大雨就算是停了，水患也不會減輕，治理長河是不能再拖着了，朕本來想等堅持個兩三年，等國家養一養氣血之後再騰出手來收拾這長河，現在看來是不能了……犧牲是必然的，朕不是什麼神仙，眼下，只能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犧牲川西和伊春二地河道兩旁的田宅屋舎，挖渠引水。”
嶽乾聞言，頓時愣在了原地。
“皇上，短時間之內想要完成這麼大的人口遷徙，怕是有些困難啊，百姓們不願意離開，光是說服百姓同意都是一個大工程，怕是沒這麼多的時間。”
唐冶搖搖頭，“根本來不及。”
嶽乾呆呆的看着唐冶，眉頭微皺，心裏明明已經知道唐冶話裏的意思是什麼了，可是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你派人過去，朕只給你們一夜的時間，疏通當地的百姓，天一亮，朕就命人挖渠引水，到時候，不論死活，一切看天意。”
也就是說，這一帶的百姓的所有的田產和性命，都成了棄子。
嶽乾看着眼前殺伐果斷的唐冶，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這些年來，唐冶真的變了很多，成爲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合格的帝王。
殺伐果斷，冷血無情，一切都只看最大的利益，爲了最大的利益，犧牲小部分的人命，毫不留情。
唐冶忽爾擡眼，和嶽乾的眸子四目相對，後者立刻意識到了自己情緒的外露，趕忙低下了頭。
唐冶不動聲色的將桌子上的地圖捲了起來，交給了嶽乾。
“記住了，朕只給你這麼多的時間，在這個時間之內，能撤出多少人來就撤多少人，不要做無用功，知道麼。”
嶽乾聞言，深吸一口氣，接過了地圖，想要收過來，卻發現唐冶並不放手，嶽乾狐疑的擡頭卻見唐冶定定的看着他。
“嶽乾，治國就像是打仗，打仗就會死人，治國也是一樣的道理。有些犧牲，是不得已爲之，爲了百年基業，爲了更多人。人不能只活眼下的一天，也不能只看眼前的這麼一點兒大的事情。”
嶽乾聞言，微微駭首，唐冶鬆手，地圖轉交到了嶽乾的手中，後者快步離去，消失在了漫天的雨夜之中。
人走之後，吳蓮兒推開門進來，看着唐冶的臉色臉色不太好，匆匆上前，“皇上這是怎麼了？”
唐冶默默沒有說話，只是起身開口說道，“打開門，今夜，朕同這川西、伊春二郡的百姓一起淋這場雨。”
天上響雷陣陣，地上的人哀嚎的聲音完全隱匿在了這電閃雷鳴之中。
“趕緊走！天亮挖渠引水泄洪，快點走！”
嶽乾甚至連身上的衣服也沒有換，扯着嗓子，一聲聲的在這雨也裏嘶吼着，想要靠這嗓子給這滿天的黑夜撕出來一線光明，給這些可憐的百姓撕扯出來一條可以讓他們活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