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多少遍了,要手腕用力,腳步要穩!”
少婦雖然身懷六甲,可指導起動作來依舊是輕盈穩健,流雲似水,哪有大腹便便的樣子,少年被訓說的耳赤面紅,不覺的低下了頭,可看着少婦的眼色,又不得不鼓起勇氣再次拿起劍,可他天資不足,這一套動作下來還不似剛纔那般順暢,現在淨是連劍都拿不穩了,少婦恨鐵不成鋼的嘆氣,沒有一點母親的溫柔。
“好啦,太山這孩子不善武學,何必強求呢!”
長袍男人從屋中棄了畫筆,走出長廊,斯文的不像是江湖人,氣質倒像是文人墨客那般的雅淡,俊秀的眉眼如畫,薄脣絳朱笑彎如月,一顰一笑淨是如畫裏走出來的一樣歲月靜好。
少婦看見自己的丈夫出來,氣也消了大半,換了嬌嗔的語氣:“可他是我的兒子,你滄瀾派和我星雲閣的後人,這武學不精,今後怎麼在江湖立足?”
男人攬着婦人的肩:“我看不然,太山的詩詞歌賦天賦不錯,今後入駐朝堂也並非不可!”
那孩子竟也機靈,跑到母親身邊撫摸着凸起的肚子:“母親,弟弟纔是武學精湛呢!”
這滄瀾派自掌門人秦懋(字宏昌)在武林大會上奪魁後,便宣佈歸隱,不太過問江湖之事了,倒是其妻秦江氏心高氣傲,她雖然拗不過秦懋,卻總想着讓他們的孩子在未來的某一日,可以稱霸武林。
這一老一小你一句我一語的,默契不說,連樣貌和氣質都是十足十的像,說的她也不想在追究了,只能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肚子裏了。
“但願吧!”
“去玩吧阿峻!”
孩子聽了父親的命令如釋重負一般的跑了,這樣年歲的孩童,得了玩耍的許可,開心毫不掩飾,倒是純真的可愛。
男人扶着夫人坐下:“你還有孕在身,便先放放吧,阿峻還是個孩子呢,我給他取太山二字就是希望他安如太山,穩如峻嶺。”
不說其他,男人的穩重和儒雅似乎可以磨消所有的壞脾氣,尤其是對着那張人畜無害的臉,當初多少人爲了求娶美若天仙的江氏,險些將星雲閣的門檻踏破了,可江氏自武林大會對秦懋一見鍾情,便選擇了非他不嫁。
江氏指着即將生產的肚子問道:“那你給他取名字了嗎?”
男人握起她的手,在手心寫着取好的名字:“取好了,單字一個嶺,男子應如山,穩健而重責,承天下之重,也可奉松柏長青,亦可和阿峻依山爲伴。”
江氏:“那字呢?”
秦懋:“長山是長子穩重而自持,這個孩子我便只希望他安寧順遂,久立於世,屹立不倒,取長屹二字可好?”
江氏斜了秦懋一眼,顯然對這個名字不甚滿意:“你這名字取得不是平安就是康健,一點志氣都沒有,就叫秦嶺吧,字我來取!”
秦懋:“好,都聽夫人的!”
這樣的畫面簡直是人間盛景,郎才女貌,廊下璧人,好不羨煞旁人。
“我枯骨黃泉,你們花前月下!秦郎啊秦郎,你還真是多情啊!”
夏日的暑氣被晚風的蕭瑟席捲,也帶着過往的恩怨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面紗遮擋了大半的容顏,卻沒有遮擋她嗜血的眼睛,她嘴角微揚,趾高氣揚的站在剛剛孩童練武的空地,拾起被棄之不顧的木劍仔細端詳着,眼前的兩個人,一個錯愕的不敢相信,一個卻暗暗的起了殺心。
湖藍色的紗裙隨風而漾,飄在空氣中竟傳來出淡淡的桃花香,彷彿和院中的紫薇花融在一起一樣。
男人睫毛頻動,瞳孔微晃,這個聲音,這個身影,哪怕隔着面紗,他心中已有了幾乎肯定的答案:“你是…夢黎?你、還活着?!”
女人嘲諷道:“我是死是活,都是拜你這枕邊人所賜不是嗎?黃泉路上走了一遭,沒見仇人,自然不會甘心!”
“你話太多了!”
江氏聽不得這些話,更不想她在自己丈夫面前再多說一句,瞬間殺氣騰騰,擡劍便向她刺去。
男人來不及阻擋,在他眼中,許夢黎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可他不知道的是,許夢黎是死過一次的人,早已不是從前那個聖手仁心的藥醫谷聖女許夢黎了。
許夢黎並未躲閃,只是在少婦逼近她的時候,輕輕的擡手,飛出了一根銀針,江湖規矩,二人對壘,使用暗器者便是不光彩的,哪怕贏了也是不被世人承認,可許夢黎哪裏在乎什麼名聲,她的名聲早在七年前就蕩然無存了,那根銀針射中了少婦手臂,少婦持劍的手瞬間失了力氣,劍刃應聲倒地,發出清脆的聲響,男人扶着夫人,看了看她的傷,果然有毒。
許夢黎一躍站在房檐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這一對苦命鴛鴦,翻轉着手腕幽幽道:“這叫嬰毒,無色無味,只對身懷六甲的婦人有用,待到她分娩之日,要麼是胎兒帶着嬰毒暴斃,要麼就是這個毒婦被死胎折磨致死,前後兩者,皆看老天爺的了。”
一向穩重的秦懋有些慌了:“夢黎!解藥呢?”
許夢黎留下一抹譏笑,再擡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回眸所至,滄瀾派的牌匾還是從前那般,從未改變,只是曾經的人都變了,以許夢黎的能力,完全可以直接毒死江氏,可她還是想給秦懋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男人不顧一切的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樹林,那是他們曾經相會的地方,終於追到了她,秦懋沒有任何敘舊,也沒有任何追問,連張口的質問都與她無關,或許一直糾結於過去的只有許夢黎一個人。
“夢黎,解藥呢?”
此話一出,竟不是詢問這些年她在哪?過的好與壞,曾經的種種都隨着這一句話,淹沒在了風中,消失的無影無蹤,再也無法尋回,許夢黎或是心死,她早就不該心存僥倖了,何求他還會在乎自己,他在乎的只有滄瀾派的聲望。
許夢黎趾高氣昂的看着曾經的情郎,眼中卻沒有一絲往日的情義:“嬰毒無解!你的髮妻害我容貌盡毀,逐出師門,遭人唾棄,受人□□,而我一心鍾情的秦郎卻只聽信她的花言巧語,我不該恨你嗎?不該恨她嗎?秦郎,藥醫谷聖女承位便不在出谷,爲了你,我放棄了聖女之位,我滿心歡喜投奔你的時候,是你的髮妻,星雲閣的江一燕,設計害我,秦懋,我要你斷子絕孫,我要你妻兒均死於我手!我要你滄瀾派受萬人唾棄!”
秦懋似乎明白了一切,過往的種種在頃刻間衝擊了他的腦海:“所以曾經你並非是被藥醫谷長老處死的?!”
許夢黎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眼神,彷彿所有事情他都不知曉似的,可許夢黎並不覺得他是那個置身事外之人。
許夢黎:“你若來藥醫谷問任何一人,都不會是她江一燕口中的答案,我藥醫谷除求醫拜帖,所有歸谷之人皆是閉谷不出,你若想知我生死,有的是法子可尋。”
秦懋當初真的寄出了拜帖,可回帖卻說,藥醫谷聖女已死,秦公子所求還是另尋他處吧!如今想來,這應該也是江氏連環計中的一環。可能他寫給醫藥谷的帖子,就沒到過醫藥谷。
秦懋回想江氏,這些年雖然對太山嚴苛了些,可還是溫敦謙良,並不似她口中的模樣。
秦懋:“對不起夢黎,我不能聽信一人所言,你所說之事我會向江氏尋一個結果,但是現在,還請你將嬰毒的解藥相授!”
許夢黎摘面紗,血痕在她的臉上猙獰的爭先躍起,驚的秦懋不覺的後退一步,許夢黎只是丟了一句我從未騙過你之後,便消失在濃重的夜色當中,許夢黎本不是什麼天香國色,如今一來,更是無顏見人,她從未騙過他,無論是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是嬰毒真的沒有解藥,許夢黎都不會騙他,那是她能最後守住的諾言了。
秦懋帶着衆多的疑問回到了滄瀾派,迎面正好遇到給江一燕診治的大夫,忙着問詢如何。
“夫人中了嬰毒,雖然現在無礙,可此毒無解,江湖上已有多人死於此毒,秦掌門還是早做打算吧!”
秦懋:“先生所說的打算是何意?”
“我雖不能保母子平安,可秦掌門和夫人若是肯棄子保母,老夫還是有一個法子的,此事宜早不宜晚,還望秦掌門早日抉擇!”
秦懋近年來鮮少過問江湖事,之前的江湖傳言也只是過眼雲煙,相傳毒姑要殺盡天下的負心漢和靠手段上位的髮妻,讓他們斷子絕孫,所以嬰毒已經害了不少人了,只是秦懋怎麼也沒想到,衆人口中所說的毒姑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