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那天,景郅沒去看。對於妻主,他的善心也就這麼多了;對於懷瑾,她的夫郎自然會好好打點照看,自己沒有身份立場去陪伴關心。萬一失態,更是給趙家招惹口舌是非。加上他鎖骨的傷口仍是非常不適,索性便呆在屋裏,靜靜陪着哥哥。
“你不去也好。當衆被褪了褲子打,她想必也不想你看見,不然女人的自尊心怎麼過得去呢?尤其是她現在把自己放在你的保護者的位置上。”景柯開口說出了他的心事。
“嗯。”
安靜的午後,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李言玉耷拉着腦袋,一瘸一拐挪了進來。也許是因爲她沒有錢去賄賂衙役,所以被打得格外重吧。光是籌措付給陳興業的賠償款就已經耗盡了家底,書房看着都被搬空了,她最心愛的那個木雕都不見了。
透過窗紙的破洞,景郅瞧見她大腿根滲着血,額頭和脖頸一直在淌汗,嘴脣蒼白沒有血色。小小的院落,她足足走了半盞茶的時間。
景郅只是在自己屋裏冷眼看着,沒有出聲,李言玉也不曾往偏房張望,徑直回了自己的臥室,關上了房門,接着是重重倒在牀上的聲音,再沒了聲響。
李言玉這個人很能忍,景郅是知道的。
鎖骨處的傷口使景郅無法隨意翻身,加上一直隱隱作疼,他夜裏睡得很淺很不安穩。
後半夜,他隱隱約約聽見李言玉房裏有動靜,直起身留神去聽,發覺她一直在低聲地□□着,間或瀉出一兩聲壓抑不住的啜泣。
疼死活該,我等着做個俏寡夫!景郅小聲咒罵。
但是悽楚的□□聲一直在他耳畔迴響,攪得他心煩意亂。天氣開始熱起來,她身上的傷處不及時處理,必定要起炎症發熱的,若無人照看,沒準真能高熱死掉。
我就是賤得慌。景郅罵了自己一聲。悄悄起身出去,燒了一鍋開水晾溫,端着水盆進了李言玉房間。
點燈一瞧,李言玉側趴在牀上,果然已經起了熱症,臉燒得通紅,已經昏迷,連景郅進來也不知道,只是在夢裏一直叫痛。
景郅輕輕把李言玉翻過來,查看她的傷勢。褲子早就死死粘在傷口上,冒然揭開勢必會把傷勢加重。景郅拿溫開水浸溼了帕子,隔着褲子敷在她腿根,隔了一會兒,輕輕提了一下褲子,感覺粘得沒那麼牢了,才剪掉大腿以下的布料,一點點去揭粘在腿上的部分。李言玉一哼哼他就停下來緩緩,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傷口完全露出來。取了懷瑾留給自己的藥粉,厚厚敷在她的傷患處,又拿乾淨的布條包紮好。景郅直起身,感覺腰都快擰斷了。
擡手碰了碰李言玉的額頭和眼皮,發覺她燒得更厲害了,然後家裏並沒有治熱症的藥,只能拿涼水給她降溫了。
景郅去院裏打了冰涼的井水,不斷地給她渾身擦拭着。病人雖然渾身滾燙,但是感覺上卻是很冷的,一直打嘚嗦。
“娘,冷。”李言玉囁喏着,不安地扭動。
“冷也忍着。”景郅毫不留情地拿着冷毛巾往她後背搓着。
李言玉牙齒直打架,“難受,娘,凍得骨頭都疼了,點把火吧,娘,我以後都聽話。“她在夢裏乞求着,委屈地癟癟嘴,一串眼淚順着眼角打溼了枕頭。“娘,娘,冷風鑽進骨頭縫了。。。。。。娘,我不冷了,你別哭了。”她顯然陷了痛苦的回憶,在噩夢裏拼命忍着不哭,但是壓制不住的抽泣,憋氣嗆到了,一陣咳嗽,手緊緊攥着景郅的衣角。
李言玉迷迷糊糊往景郅懷裏鑽,景郅也沒推她,只管拿着冷毛巾往她身上擦拭着。連着換了幾盆冷水,她的溫度終於慢慢降了下來,睡得安穩了點兒。景郅給她換了件衣服,仍守在牀前坐着。
臨近寅時,李言玉朦朦朧朧睜開眼,似夢非夢地叫了聲“娘?”
“嗯。”景郅隨口應道。
“是你。”李言玉的聲音清醒了過來。
“好點兒了?”
“。。。。。。”
沉默了一會兒,李言玉輕輕笑了一聲,“你的心還是那麼軟。”
“不然怎麼被你欺負那麼久。”
“明明臉色總是兇巴巴的,心裏卻是比誰都柔軟。”
“所以呢?”
“對不住呀,這麼些年。”李言玉的聲音帶着少有的溫柔。
“那你行行好,把我賣給趙懷瑾吧。狠狠宰她一筆,不好嗎?”景郅趁機勸誘道。
“不好。”李言玉果斷地回覆道,乾涸的喉嚨又癢又痛,一陣咳嗽。
“那就等你病死了,我再改嫁吧。”景郅重重放了杯茶在牀頭,關門走了。
李言玉一連躺了四五天。這期間,趙懷瑾一瘸一拐來了兩三趟,低聲下氣求她把景郅賣給自己,被李言玉拿銀子砸在臉上罵了出去,根本不願交談。有一天,甚至文均也悄悄踏着暮色來了一趟,帶着補品,輕聲細語地問起李言玉的傷勢如何,然後又勸她好男孩兒多的是,不如舍了景郅吧。李言玉倒是沒罵文均,但也沒答應。
後來不見人來了,聽望秋姑娘講,這件事傳到趙老夫人耳朵裏了,又打了懷瑾一頓,徹底踏實躺着了。
到了第七天,李言玉的傷好了大半,一能下牀走動,她便離了家。一大早出去,到了晚間,拖了一堆木頭雜物進了書房,整夜地叮叮咣咣,不曉得在忙什麼,燈火一夜沒滅。之後好幾天,除了喫飯上茅房,不見她出門。
景郅滿心爲懷瑾憂慮,也無暇在意李言玉在折騰什麼,只當看她不見。
這天夜裏,景郅正在睡覺,隱約聽見有人輕手輕腳進了房間,警覺地去摸枕頭下的匕首,還沒碰到,就被壓住了手,“噓,是我。”李言玉?“出來一下。”
景郅穿了外衣,跟着她進了書房,發現她書桌上放着包袱。
“你要出遠門?”
“嗯?”
李言玉推了一把椅子出來,景郅這才發現,這個椅子和尋常椅子不同,帶着比馬車小一圈的輪子。
“你最近就是在忙這個?怎麼這麼古怪的椅子。”景郅忍不住打量道。
“給你哥哥的。”李言玉拉他坐下,推着椅背上的把手在書房轉了一圈,“這樣你就可以偶爾帶他出門走走了。”
景郅站起身,靠在書桌上,捏了捏脖子,不自在地誇讚道:“你還挺有想法,替我哥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