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樣破天的功勞，又緣何會落在你這個毫無身份背景的人身上？”
李景天雖不是原主，也不知道武元振跟京城的那些人到底有何淵源。但猜也能猜得出來——
“想來你到這裏守城，也是別人誆你來的吧！”
武元振有些無奈：“要說誆，也不全是。”
“最開始，我的確不想來這裏。誠如將軍所言，守好了是分內之事，若是丟了，便是大罪，必死無疑！潑天的功勞沒人敢要，這才落到我頭上來……”
武元振的思緒不由飄回了一年前。
“但既然接了皇命，到了這座小城，便是我終身的使命，哪怕付出我的性命，也一定要守住城池無虞。”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堅定，其中似乎還在閃着光！
李景天輕輕嘆了一口氣：“爲了一紙皇命，值得嗎？”
武元振苦笑一聲：“我苦守小城，不光是爲了皇命，更是爲了城中的百姓。戰亂一旦燃起，對於本朝來說，最不濟便是丟了一座城。日後兵強馬壯之時，再搶回來就是了。”
“可是對於這座城中的百姓呢？”
“他們失去的是故土，是家園，是唯一可以生存依靠的經濟來源，更有可能失去的是生命！”
“我守的不光是城，更是這座城池中，百姓的生活，以及他們對未來的希望。”
他看向李景天。
“將軍在帳中的話，對我頗有啓發。您守的是心中的正義，而我心中的正義，正是如此！”
“說到這裏，還要多謝將軍……”武元振的臉上終於多出了一絲釋然。
“本朝武力衰弱，歸根結底是京城中那些高居雲端的大人們‘高明決策’的結果……”
“奈何末將只是一個微末小官，儘管對戰場頗有經驗，也曾向上面提出過不少改良的建議，卻從無一個被採納。”
“非但如此，還因此得罪了各位大人……”
“將軍，容末將說一句私心的話——屢有戰功，卻不被重視，反被陷害。這種事情放在誰的身上，都無法坦然接受。”
“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受到過敵軍的勸降信，許我高官厚祿，只要我願意率兵而降……”
李景天聽到武元振說這話，心中不由得詫異，微微挑了挑眉。
“你膽子倒是不小，連這話都敢告訴我？就不怕我再給你穿個小鞋，送到朝廷法辦嗎？”
武元振卻是朗聲一笑：“將軍若要處置我，早就處置了！末將又怎麼會像現在這樣，站在這裏，與您說話呢！”
兩人相視一笑，過往的恩怨如夢一般。
“我身爲軍將，忠於本朝，但屢被辜負。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一個人便如同孤身走在一條漫長而又黑暗的道路之上，沒有盡頭，亦沒有朋友和幫手。不知道自己走的這條路到底值不值得，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是固執地堅守着心中唯一的信念，雖然動搖過，卻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說到這裏，武元振的眼睛一亮。
“但是今天，將軍給了我一個確切的答案！也許，我忠於的也不是本朝，更不是心中哪個微不足道的執念。”
此刻，武元振終於放下了所有的負擔，對着李景天躬身下拜。
“多謝將軍解惑！”
李景天心中頗爲感慨。
武元振此人，才能卓著，軍功累累，有大愛，亦有私心。
這樣的人，或許永遠成不了聖人，卻是一個無限真實的人。
更何況，即便成仙成聖，亦有私心，凡人又如何不能有？
何謂無私？
不是一點私心全無，而是能夠在私心與大義之間，舍私而取大義。
此所謂，有舍方有得。
於大義面前，或許一時委屈，或許有過迷茫，或許曾經失敗，或許前路無望……但只要走好眼下的每一步，踏踏實實，安安穩穩，終究會到達想要到的彼岸。
李景天轉過身，似是不受武元振的禮。
“你不用在這兒花言巧語的，哄本將高興。該受的軍棍，一棍都不能少！”
“這是自然！”
武元振嬉笑着站起來，似乎不是要去受刑，而是被獎勵了一般！
“將軍放心，待處理完掃尾的事情，二十軍棍，末將即刻去領！”
……
李景天率領麾下衆將，以極少的傷亡代價，護住了這座小城，並全殲敵方百萬大軍！
消息傳出去，世之譁然！
一座小城的守護之戰或許不算什麼，但以如此小的傷亡，全殲百萬大軍，這在任何一國來看，都是絕對不可能的！
軍中亦是一片歡喜，每天都在苦等朝廷的封賞。可半個月之後，朝廷的封賞下來，其中竟然沒有李景天的名字。本該歸他的賞賜，全部都落在了武元振的頭上。
當聖旨下達到武元振的軍帳當中時，他那剛剛捱過二十軍棍的屁股還沒好全。
李將軍賞罰分明，二十軍棍，一點兒水都沒摻，硬是將武元振打了個半死。
然而捱揍的正主卻是從始至終一聲未吭，甚至在挨完軍棍之後，反而呲着牙，來了一句：多謝將軍！
衆將皆以爲武元振被打傻了。
如今傷勢未愈，乍一聽到賞賜落到自己的頭上，武元振又是一懵，傻上加傻！
“敢問公公，旨意是不是傳錯了？”
傳旨太監，神色一斂！
“大人慎言！這可是陛下親筆，怎麼可能傳錯？”
“是……是……”武元振低下頭，“公公說的是。只不過，這封賞名單上，爲何沒有我家將軍？”
傳旨太監一臉豔羨地看着武元振。
“大人和衆位副將有福啊！李將軍親自上表，將多年以來各位的功勞，一筆一筆全部上奏，並同時抄錄數萬份，在本朝各處散發。由此一來，陛下不封賞都不行了！”
“如今本朝各處人人皆知部將大人的名號。部將大人……哦，不對！如今聖旨已下，您便是這軍中的將軍了。您現在可是本朝的大紅人了！”
紅人？
武元振的腦中彷彿有什麼東西炸響了一般，什麼都沒聽進去。
武元振愣愣地問道：“那我家將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