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槍炮與玫瑰 >第76章 墓園
    秦尤開着車漫無目的,拐了好幾個彎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掉頭直往郊外奔去。

    陰雲像發黴的棉絮,厚重地黏着蒼穹,她出來時沒看時間,現在也懶得去看,盲猜是炊煙裊裊的向晚。

    郊外青山低矮綿延,朦朧地像卷詩意的水墨畫。

    平坦大道曲折幽深,兩邊林木遮天蔽日,蒼翠的枝椏往中間聚攏,攏成了一段玄妙的森林祕境。

    至半山腰停了車,孤苦的守墓人如同獨釣寒江雪似的,坐在小房子門口拿刀緩慢用力地削着一根木頭——也不知道是要做成什麼工具,見有人來他眼也不擡,只一下又一下地削着。

    秦尤沿着爬滿青苔的石徑一步步上去,遠遠望着像個蒼茫佛塵中的苦行僧。

    第九列第七排,兩人的墳墓並地而坐。

    她當時很想把她那個爹的骨灰揚了,一股腦倒進馬桶裏沖走,讓他生生世世都爛在下水道里,但最終也不知道爲什麼沒這麼做。

    或許是顧及木枝的面子,木枝那麼愛他,甚至捨得生死相隨共赴黃泉,她肯定不樂意自己丈夫的魂魄被永生囚禁在髒臭污濁裏。

    沒有凋謝的鮮花,墳前野草瘋長,幾乎淹沒了墓碑。她不來祭拜,記憶中的次數寥寥無幾,但她不來,總有人來。

    秦尤稍稍彎下腰,擡手扒拉開藤蔓一般的野荊棘,一如既往的,墓碑上被紅色記號筆畫滿了大寫的叉叉與各色唾罵,像一圈圈鮮豔深重的枷鎖,困住了兩座墓碑底下埋葬着的魂靈。

    她沒去擦,擦不掉的,也不想去擦,草也不想除,什麼都不想幹,維持這幅榮光的原樣吧,這就是你們流芳百世的徽章。

    她定定地立着,定定地瞧着,良久才衝“秦述”二字輕嗤一聲:“去你媽的。”

    秦尤轉身下山。

    走到墓園門口時,那守墓人已經完成了他的匠心之作,竟神奇地演變成了一把斧頭。

    守墓人掂了掂那柄斧子,留意到她打量的目光,便扭過那張皺紋縱深的泥塑臉,衝她不冷不熱地說了句:“路上下雨,小心點。”

    這斧頭怪是個烏鴉嘴,行駛到半途竟然真的下起了瓢潑大雨。

    簡直沒有任何徵兆,就像青天忽而捅破了一道口子,傾盆雨水如注,瀑布般瞬間將漫漫前路洇成了氾濫汪洋。

    車燈堪堪照白了幾米的路面與虯結的樹幹,漲潮似的雨水一茬又一茬地從擋風玻璃洶涌而下。

    視野成了一片晃動的波光魅影,兩根瘦弱的雨刮器搖如旋踵,也不曾撥開一片清明的前方。

    秦尤開得喫力,使勁想看清楚路況,不料一個轉彎,車頭突然間砰地一聲!像是撞上了什麼東西!

    她心頭一震,一腳下去急剎聲像是指甲劃過黑板,淒厲又刺耳。

    擋風玻璃上糊了一灘淋漓的血,她驚魂片刻,忙不迭推開車門下去查看情況。

    雷雨交加,陰風陣陣,一道閃電彗星似的猛地從當空劈下,轟隆一聲,地面頓時煞白一片,將塵埃都逼得無處遁形。

    是頭小鹿,通體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鹿眸還直勾勾地盯着她。

    秦尤渾身僵硬,被驟雨給打地背脊都刺痛,寒風颳骨而過,掀起的涼意直從腳底躥上後脖頸。

    就這麼狼狽地暴雨中僵了一會兒,正要蹲下身時耳邊又傳來怪異的動靜,像是槍支上膛的聲音。

    下意識側眸循去,一柄槍桿隱藏在灌木叢中。

    槍桿後方,男人神色嚴肅專注,旁邊還窩着個小女孩,躍躍欲試的好不興奮,臉蛋儼然是年幼的自己。

    秦尤呆了呆,扭頭去看地面,那被撞死的小鹿不知何時站起來了,這會兒正安然無恙地環顧着四周!

    地上丁點兒血跡都沒有!

    驚訝、茫然、困惑、混沌千般心緒萬花筒似的爆炸,煙炎直把她給捲了個頭昏腦漲,神經簡直快分崩離析了。

    來不及思考自己這到底是見鬼了還是純粹的夢魘,她甫一瞧見男人指尖扣下扳機,便立刻彎腰抱起那小鹿躲避:“不——”

    槍聲轟然乍響。

    秦尤猛地從方向盤上直起身!

    一口冗長的涼氣深深從喉管裏倒抽,額間冷汗津津,緩了好半天才支配着僵硬的眼珠子骨碌轉動,打量四周——

    是在中途,但沒下雨,也沒撞死什麼東西。

    盤踞在肺腑間的那股憋悶感這才逐漸散去

    秦尤搖下車窗,探出腦袋四下張望,天色昏沉下來了,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陰森森的好像鬧鬼,實在不宜久留。

    收回視線正欲發動引擎,可誰知目光一轉,又頓住了。

    正前方赫然立着頭毛色盈亮的小鹿。

    與方纔夢境裏的、少年印象中的一模一樣。

    小鹿直勾勾地盯着她。

    秦尤頭皮炸了個七葷八素,心道:還來?一而再再而三的鬼把戲玩得不煩嗎!

    她毫不遲疑地用力揪了下自己大腿,“嘶——”疼得她直倒吸了口長氣。

    似是不相信,只覺自己入夢太深被那團東西給攫住了,於是又當機立斷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好不清脆的一聲響。

    秦尤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揉了揉眼睛再定睛辨去,真的,活生生的,半分飄渺的虛擬都不帶。

    世間竟有這種詭異的輪迴、玄學的古怪?

    秦尤滿腹狐疑地摁了聲長喇叭,小鹿兩隻耳朵聳了聳,似是被噪音叨擾到了,卻並不走開。

    秦尤:“……”

    她又驚又疑,倍感惱怒,這時耳邊冷不防傳來道平直的嗓音:“衝過去撞死它。”

    一側眸看到那張臉,不知道是給驚的還是給嚇的,她連連後退,直逼角落,只感覺整個人都快被弄瘋了。

    她張大眼睛瞪着他,向來利索的舌頭竟打了個死結:“你…”

    男人不看她,只留給她一道凌厲又沉鬱的側臉,他目光彷彿停在某一平行時空的虛無處,又好似在悠閒自得地欣賞着滿山遍野。

    他不緊不慢道:“其實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人類並不是哺乳動物。像其他的獅子、豺狼、虎豹,它們再怎麼兇殘,也會跟生態系統同步維持着和諧的韻律,從不打破自然的平衡。”

    “但人類不會,人類製造戰爭、融化冰川、污染海洋、屠伐森林、壓榨奴隸,燒殺掠奪無惡不作。當徹底把地球禍害地無法繼續賴以生存,便將魔爪伸向了宇宙中別的星球,尋找目標,轉移陣地,以此類推,永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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