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坐在河堤之上,看着那些彎腰築壩修堤的人們,想着應天府那位看似嚴厲,卻充滿了慈愛的老人,突然感到了一陣輕鬆。

    於是他伸了個懶腰,直挺挺的躺在了河岸之上。

    大明的天空真藍!

    一朵朵白雲在這片蔚藍中輕柔的舒展着,變換出不同的樣子。

    像一匹飛馳的駿馬,又像一隻展翅的雄鷹,又或者,是一雙眼睛。

    一雙自己從未見過,卻溫柔似水的眼睛。

    元妃,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爲什麼自己會突然很想她?

    難道是自己這顆穿越的靈魂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這具陌生的血肉之軀同化了。

    他的鼻子有些發酸,眼睛有些朦朧,天空裏的那雙眼睛似乎又變成了一張溫婉的笑臉,正溫柔的看着自己。

    “娘!”

    朱允熥大叫一聲,這才發現臉頰上一片冰涼。

    藍玉靜靜的看着朱允熥,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似乎被朱允熥這一聲娘,狠狠的抓了一把。

    這位大明朝的不世名將心中泛起一絲酸楚,他伸出一隻大手,輕輕的撫摸在了朱允熥的頭頂,溫言道:“允熥,想你孃親了?”

    朱允熥翻身坐起,抹了一把臉頰之上的冰涼,笑道:“我剛纔好像做夢了。”

    .

    蘭花巷!

    一個溫婉如江南水鄉的名字,卻出現在三秦大地的長安城裏,讓人莫名的覺得有些突兀。

    巷子盡頭有一座庭院,名曰蘭苑。

    此刻,四十多歲的李長富看着園子裏各式各樣的蘭花,不禁發出了一聲嘆息:

    “蘭花雖好,卻終不及江南的韻味。”

    他在這裏已經生活了整整二十年,很少有人知道這樣一位酷愛蘭花的中年人,就是長安城裏那家最大青樓的主人。

    沒錯,李長富就是長慶樓的主人,一個極其低調的生意人。

    昨夜的那場酒讓他的頭仍有些發暈,他已經很久沒有像昨夜那般喝過酒了。

    是因爲想看一眼傳聞中的小三爺,那個極會做生意的小三爺。

    果然,小三爺沒有讓他失望。

    他沒有想到小三爺竟然能夠將一根髮帶和一雙繡鞋賣出了天價,更沒有想到小三爺會在不知不覺中讓那些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心甘情願的捐出了銀子。

    “長江後浪推前浪,看來我是真的老了啊!”

    他搖頭微諷,想起了小三爺嘴裏的青樓大會,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他到底要做什麼?難不成也要做我這一行?”

    可是瞬間,他又搖了搖頭,啞然失笑道:“開什麼玩笑,人家是堂堂的皇孫,又怎麼可能這種爲人不齒的皮肉生意。”

    院子裏傳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名丫鬟快步走進了院子。

    “老爺,門外有位客人求見。”

    她衝着李長富躬身說道。

    “客人?”

    李長福微愕,皺了皺眉,揮手說道:“帶他書到房等我。”

    片刻後,丫鬟帶着一名中年人走進了蘭苑,請到書房坐下,又沏了一杯茶放在了桌上,這才萬福說道:

    “先生稍坐,我家主人隨後就到。”

    書房很雅緻,四壁懸掛這名人字畫,花架上擺放着青翠的蘭草,有的已經掛上了一粒粒的花骨朵,有幾枝卻已經開始綻放。

    “看來這李長富還是個雅人啊。”

    錢多多嘖嘖稱奇,沒想到一個開青樓的竟然也能將書房佈置的如此高雅。

    很快,書房外響起了腳步聲,李長富走了進來。

    “在下錢多多,冒昧打擾,李老闆勿怪。”

    錢多多拱了拱手,含笑打了個招呼。

    李長富卻是猛然間愣住了。

    面前這個人他認識,正是昨夜小三爺身旁的那個人。

    “他怎麼會來找自己?莫非昨夜長慶樓裏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小三爺?”

    李長富在腦海裏仔細回憶,卻又發現沒有什麼地方不對,因爲他是親眼看着小三爺離開的,這期間的一切都是好好的,不可能出現什麼問題。

    錢多多看着李長富略帶驚愕的表情,彷彿讀懂了對方眼中閃爍的不安,急忙安穩道:

    “李老闆勿要多心,我來只是想和你談樁生意。”

    “談生意?”

    李長富失聲叫道:“小三爺和我怎麼會有生意可談?”

    他既然知道了對方是朱允熥的人,當然也就知道了如果真的是談生意,那對方一定是代表着朱允熥而來的。

    錢多多點頭,單刀直入道:“我想買下長慶樓。”

    這句話猝不及防,把李長富嚇了一跳,他愣愣的看着錢多多,一時間竟然失去了反應。

    錢多多並不着急,彷彿是早就料到了對方會有如此的反應,只是悠悠的說道:

    “李老闆應該是江南人吧?聽說父母兄弟都在江南,如今銀子也賺夠了,難道就不想回到江南故土和家人團聚,共享天倫之樂?”

    他怎麼會知道我是江南人,又如何知道自己父母兄弟的情況?

    ......李長富眼中閃過一絲驚懼之色,可是瞬間便釋然了。

    人家小三爺是什麼人物,要想查清自己底細,那還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只不過他爲何要買下自己的長慶樓?

    難道真的是要做這門營生?

    這也太可笑了!

    想到這裏,李長富試探着問道:“是爲了那青樓大會嗎?”

    錢多多又是點頭說道:“長慶樓是長安城最大的青樓,用來開青樓大會是再合適不過的了,所以小三爺想買下了,不知李老闆意下如何?”

    李長富頓時有些犯難。

    這長慶樓前前後後總共投資了十萬兩銀子,而且每年還有大把的銀子進賬,就這麼賣了實在是有些可惜。

    可若是不賣,以小三爺的手段,自己怕是立刻就會大禍臨頭。

    洛陽李景雲的例子就擺在那裏,那可是曹國公的弟弟啊!

    難不成自己比李景雲還牛?

    看着李長富眼中的猶豫,錢多多笑了。

    商人逐利,這是天性,只要銀子給夠一切都不是問題。

    他自己就是個極其精明的商人,這種道理又如何不懂?

    “李老闆不妨開個價出來,若是合適就成交,若是不合適,小三爺絕不勉強。”

    這是朱允熥一早就交代過的,他可不想仗着自己的身份做出那種強買強賣的事情來。

    李長富心中泛起一絲苦澀,錢多多話說的漂亮,關鍵那也得要人信啊!

    “我能相信小三爺是個坦蕩的君子嗎?”

    “就衝他昨夜那些操作,我敢相信嗎?”

    他在心裏喃喃念道,咬了咬牙,艱難說道:

    “先生說的極是,李某離家多年,早就想着落葉歸根,奈何這生意一直割捨不下,若是小三爺喜歡,只盼着能給個公道價格便是。”

    “這是自然。”

    錢多多說道:“李兄放心,小三爺此前就已交代在下,務必讓李兄滿意,絕不做那強買強賣的事情。”

    李長富略作沉吟,開口說道:

    “長慶樓是在下於六年前開設的,前後花了二十餘萬兩銀子,每年除去一應開支,尚有三萬餘兩銀子的進賬。”

    說到這裏,他擡頭看了看錢多多,卻發現對方不置可否,於是繼續說道:

    “小三爺若是想要,在下不敢多要,僅收回當初投入的二十五萬兩銀子便心滿意足了。”

    見到李長富說完,錢多多不緊不慢的呷了口茶,這才笑眯眯的說道:

    “都是生意人,就不必藏着掖着了,這長慶樓總共投入不會超過十萬兩銀子,按照你說的每年有三萬兩銀子的進賬,六年下來這當初的投入早就已經收回來了。”

    一聽這話,李長富心中不由得一聲苦笑:“這錢多多果然精明,竟然一眼便看出了當初投入了多少,看來果然是有備而來啊。”

    想到這裏,他略帶忐忑的問道:“那依先生,出價幾何?”

    “四十萬兩。”

    錢多多伸出了四根指頭,卻險些把李長富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什麼?四十萬兩?”

    他嘴裏驚呼道,難以置信的看着錢多多,直接陷入了呆滯。

    “沒錯,就是四十萬兩。”

    錢多多淡淡說道,心裏卻是生疼生疼的。

    按照他的想法,即便是出個二十萬兩,這李長富也是願意出手的,可朱允熥卻直接翻了一番,他能不心疼嗎?

    可朱允熥給出的理由也很有道理,人家一年三萬兩的收入,十年下來便是三十萬兩,自己是堂堂的皇孫,可不能佔這種便宜。

    這個數字完全超出了李長富的心裏預期,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種天下掉餡餅的意外之喜。

    他愣愣的看着錢多多,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頓時是連連點頭道:

    “就依先生,就依先生!”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