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輕慢嘲諷的聲音,進來一個燙頭、穿着喇叭褲的社會青年。

    打過幾次交道,葉穗能認不出他?

    孟建國將小人得志的模樣演繹得淋漓盡致。

    “老林,快來跟你介紹一下,知道眼前這位女同志是誰嗎?就是靠着那張臉皮打敗我們,拿到廠子經營權的女人。

    當時一臉睥睨,氣勢十足,我還以爲有多大手段,你看現在抱着鹹菜缸子可不可笑?”

    被稱呼老林的男人,身穿幹部服,跟她爸年齡相仿,最有辨識度的,是他腦門中間光禿禿的腦袋。

    像是沙漠邊緣長出幾顆頑強的小草,隨主人動作,在寒風中搖曳。

    看那兩個營業員緊張的模樣,這位應該就是他們的領導。

    男人審視的視線從她身上打量,沒附和孟建國,可嘴角揚起的嘲諷足夠說明一切。

    這些社會地位不對等,高高在上的掌握權勢的男性,是不屑跟在他們眼裏只配相夫教子的女人說廢話。

    所以把矛頭對上了在場兩個下屬。

    指桑罵槐一般對二人說了不少的難聽話。

    葉穗又不是傻子,哪兒能聽不出弦外之音,她還沒炸,胡玉州已經跳起來了,“老雜毛說啥呢?”

    這小子自小在家就是霸王,沒人敢招惹他。

    這會蹦起來罵人,還要揮舞拳頭搗人,男人面上能過去?

    “快把咬人的狗攆出去,你們以後眼睛都擦亮些,再把不三不四的人都放進來?你們也就別幹了!”

    不想跟他吵鬧失了身份,林平像揮蒼蠅一般打發二人。

    當然,再面對孟建國時,就是另外一副嘴臉,男人們最現實了,有用的奉爲上賓,沒用的只嫌礙事。

    孟建國背景深厚,想巴結他的人多着呢,錢權交易,是男人之間慣用的伎倆。

    這個主任,正在爲結識他而開心呢。

    “葉穗,你要是真想把鹹菜賣到這,也好辦,不如把你自己一塊賣進來,那會我會大發善心,勻出一半的份額給你……”

    知道她不會做這種事,孟建國就是故意奚落針對。

    言語刺激不算,他還掏出胸口鋼筆,在那張葉穗渴望談成的合同紙張上,大筆一揮,寫下自己名字。

    “你就等着被我踩在腳底下,血本無歸吧!”

    他要踩着葉穗爬上去,讓那些領導們看看,他們眼睛有多瞎。

    她幹什麼,自己就跟着幹,然後耗死她!

    胡玉州趁着人不注意,偷嘗對方一口鹹菜,請了大師傅的,味道確實還行,但口感顏色跟葉穗的差太遠。

    而且這就是市面上最常喫的鹹菜。

    也不知道嘚瑟什麼!

    “你們就是瞎子!”

    他比誰都懂裏面的門道,這會爲葉穗抱不平。

    可是抱怨沒用啊。

    這個社會,永遠都是靠實力來說話。

    馬上要被趕走,地中海主任難得拿正眼看了下二人,“逞口舌之快有什麼用,你們就跟這鹹菜一樣,便宜低廉可有可無,廉價東西就是被人拿捏的。

    有本事你們變成櫃檯上的白麪饅頭、豆包、糖包,炙手可熱,那我就收回先前看法,親自跟你們磕頭賠罪,說我是有眼不識泰山。

    哈哈哈哈……”

    老男人的笑聲刺耳且難聽。

    高高在上的樣子讓人拳頭髮硬。

    鹹菜跟饅頭他倒是會比喻,城裏人一月就那麼點細糧指標,家裏人口多的,精打細算的主婦,都是把大米白麪換成粗糧,數量一多,也能喫上一段時間。

    所以豆包跟糖包,食品廠的人還沒送上來,就會被有關係有門路的人提前搶走。

    笑過之後,也不當二人回事,打發他們離開。

    葉穗走到門口突然停下,不着邊際的發問,“我如果能把送來的鹹菜變成白麪細糧,你真會給我磕頭賠罪?”

    相談甚歡的二人暫時停頓,隨即爆發了更爲激烈的嘲諷。

    孟建國上氣不接下氣,“你,你,哎呦要把我笑死了,我都不敢誇下的海口,你就這麼說了,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吧!”

    地中海主任同時大笑,還不經意的擦了下眼淚。

    “今天聽到的笑話也太多了,不行,我要笑岔氣了,該說你天真還是蠢笨,哎呦呦,你快去快去,我一口唾沫一個釘,當着大家面把話放這,你真能弄來,我就給你磕頭。

    我太迫不及待給你道歉了……”

    二人捂住肚子,看她的目光,就像一條狗叼着一根骨頭,明明搖尾乞憐,卻還要大言不慚,說是能把這根骨頭換成一個小洋樓。

    這種言語刺激神態嘲諷比打人一頓來的傷害還要大。

    趁小屁孩發飆前,葉穗留下一句,一言爲定,抱着鹹菜缸走了。

    二人走出老遠,還能聽見如影隨形的鬨笑聲。

    這種階層的壁壘地位鴻溝,簡直,太討厭了!

    出了國營商店老遠,二人才停下腳步,胡玉州滿肚子憤慨,“你別怕我馬上給我爸發電報,讓他給你拉一火車車廂的大米白麪。

    扇暈他的臉,然後讓他磕頭給你賠罪!”

    拉着自己褲腰帶,小孩兒眼裏閃爍着仇恨的光。

    葉穗拒絕他的好意,不是她清高愛面子,她知道,一旦開口對方一定會照辦,但這糧食過於珍貴,人家千辛萬苦得來,自己掙錢不香嗎?

    爲啥要勻給自己。

    她何苦要拿自己難處爲難別人?

    人跟人交往的前提是要有分寸感。

    摸了下他腦袋,“我會解決我的麻煩,你放心就算靠自己實力,我也要讓他跟咱們道歉。”

    小屁孩猶豫片刻,還是點頭了,葉穗她最愛跟人賭,而且從沒輸過。

    那晚她能在那麼多人跟前,連勝賭徒好幾局。

    眼下也能靠自己,扳倒對方!

    二人回了廠區,想看看嬸子們的成果如何,誰知在門口看見好些探頭探腦,指指點點的婦女。

    在往裏看看大院安靜異常。

    往常該切蘿蔔乾活的嬸子們,集體消失,地面是乾的,裏面也沒有咚咚咚均勻的切菜聲。

    意識到不對,她想偷溜。

    但剛轉身,那大門就被人擠開了。

    “哎,你們,你們……”

    葉穗躲閃不及,隨着人流往裏擠,鹹菜缸子差點被人掀翻在地,半天才維持住平衡。

    小紅樓上一直在觀望的嬸子們,此時不能裝不在了,磨磨蹭蹭出來。

    “翠雲咱們一個村的姐妹,你不能坑我們啊,要不是今天來市裏我們還不知道人家收白菜,一斤六分錢呢!”

    “對啊對啊!咱們偷摸種點白菜容易嗎?你仗着我們交情好,一斤吞二分錢,這不厚道啊,我看見那邊堆着好些白菜,我們把錢給你,把白菜帶走。”

    爲了運送方便她們還專門帶了推車。

    葉穗目瞪口呆,她自認厚道,白菜是按照市面最高價收購的。

    眼下突然竄出遠超市場價的六分錢一斤收購,這誰啊,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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