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眼眸是佝僂着腰,短時間內頭髮花白許多的周站長,幾日不見他滄桑不知多少。

    剛想跟人打招呼,就見江奮發糧食局的劉主任無精打采跟在他身後,二人對視一眼,把簸箕布袋放在國營商店門口,跟了過去。

    這幾天他們也在擔心糧站糧食受損程度如何。

    像政府單位平時有接待任務,會發國營飯店的招待券,好些領導喜歡在飯桌上解決問題。

    老祖宗不是還杯酒釋兵權嗎?

    這套文化被他們運用得如火純青。

    這會不是飯點,就餐人員比較少,領導先前跟這邊打過招呼,所以等人到齊服務員帶着他們直到二樓包間。

    大圓桌木頭椅子半截門簾隨風搖晃,隱約能看見裏面好幾張糧食系統的領導。

    幾人到了門外。

    江奮發掩下擔憂朝老搭檔道,“這種場合你可以不來。”說完壓低聲音,“那人圓滑又勢力,不會錯過這落井下石的好機會。”

    沒指名點姓,指的是誰,雙方心知肚明。

    周站長擺手,消瘦臉頰堅毅之色浮出,進門之前脊樑都挺起來了,無視搭檔們的擔憂,迎着未知命運闖了進去。

    一行人進門後,談笑風生的局面頓時變化。

    瞬間鴉雀無聲。

    桌上擺着西鳳酒還有點瓜子花生之類的炒貨香菸,能看出對這個老闆有多重視。

    圓桌上有六個人,四個是市糧食局的,還有一個是周站長前女婿肖東方,另外一個是生面孔,肖東方先前說過有法子消耗掉這些過火糧。

    被肖東方如此巴結照顧的,想必就是他的底牌。

    “您來了?快坐,快坐!”

    雖然已經撕破臉了,但八面玲瓏的肖東方慣會立人設,見前老丈人來後起身迎接,還體貼幫人拉開椅子,一臉謙遜。

    在他殷勤對比,臉又臭又黑的周站長,跟茅廁裏的臭石頭似的,不被人喜歡。

    人到齊了,他又招呼服務員上菜。

    江奮發本就屬於長袖善舞那種人,但在他跟前那叫甘拜下風,再說今天場合,他確實不合適太招搖。

    飯菜有序上來。

    氣氛一如既往的低沉。

    肖東方挨個給他們倒酒,又活絡場子,“這位就是我跟大家說的王老闆,他手裏有火車線路,可以輕鬆幫咱們把糧食運走,說來也是咱們幸運,焦頭爛額時送了這麼個救星。”

    說完還捧起酒杯將白酒一飲而盡。

    幾位領導其實不想來的,官商有別,一大堆糧食局的領導來陪一個身份成謎的社會人員,面上過不去啊。

    但沒辦法,糧倉失火是既定事實,如何補救纔是重中之重,現在缺糧是常態,能將幾萬噸的糧食收走,彌補了錢財上損失是首要問題。

    糧站是蓄水池,一點問題就能被有心之人放大。

    他起了頭兒,大家紛紛附和。

    王老闆是個年輕人,好像已經習慣飯桌上的說話藝術,聞言舉杯同慶,“十噸以內問題不大,但是咱們先前說好的錢跟條件,不能變了。”

    “這是應該,應該的。”

    事情快要談成,市糧局的一個領導也舉起杯,不過他不是敬商人,而是朝周站長。

    “周老,我們感謝您這麼多年付出跟成就,這一杯我敬您多年兢兢業業,從不出錯。”

    說完時眼眶通紅,舉杯一飲而盡。

    明白人都清楚下一步如何發展。

    江奮發在他開始前,趕緊回敬,“領導這次縱火之人已經找到,並且他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我們站長也在撲滅火堆,分撿糧食中,發揮居功至偉功勞,就,就……”

    他沒說完,但那意思分明是給個機會。

    他這麼做就是爲難別人了。

    領導選擇在飯桌上,又敬酒又說那樣的話,就是在做鋪墊。

    想讓老戰友老夥計面上好看點,他們也是不想讓他受處罰,讓人安穩養老。

    誰知江奮發要把話頭兒給挑開。

    “別爲難領導,我可以不幹,但新來的站長,絕對不能是他!”

    二人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彼此品性都再清楚不過的,糧站到他手裏,他會像老鼠一樣,一點一滴侵吞掉國家糧食。

    被人指着,肖東方眼皮一跳,隨即又面帶微笑,“您老說什麼呢,你出錯,我彌補,我費盡心力爲了咱們大集體,到最後幫了您還要把我一腳踢開。

    這太不厚道了吧?”

    說完跟同行商人遞去一個眼神。

    那人會意,“你們內部矛盾都沒處理好,看來今天不是談生意的好時機,既然這樣我就先走了。”

    “領導,您快攔一下,他們就在這停留三天,時間一到就會南下了。”

    二人一唱一和。

    這在逼他們做決定。

    “您老也是,私怨就放一邊吧,何苦要拿集體利益來爲我們爺倆那點不愉快買單呢?”

    周站長面色幾變,無法辯解只在桌下緊攥起拳頭。

    劉主任意識到會有腥風血雨,他老好人誰都不想得罪,在剛入席不久藉口上廁所出來,約莫已經攤牌了這纔回去。

    誰知在門口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剛要叫出聲,就被江潮捂住嘴拖到隔壁房間,這會兒的兩人在劉主任眼裏就跟雌雄雙煞沒區別,在他們問起裏面都是誰,關係如何時。

    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葉穗聽完越發失落。

    這場災難裏她是受害者不假。

    但論最無辜的,不是人家周站長嗎?

    她是對方目標,這人又是爲了火祭才燒的糧庫。

    最後讓人替自己承擔,還被昔日的白羊狼踩在頭上蹦躂。

    就在這時隔壁傳來摔杯聲。

    三人意識到不妙,趕緊過去,裏面江奮發已經在收拾碎掉的杯子,那個請來的救兵也不想看他們左右爲難,估計是想給人撐腰吧。

    作勢離開。

    當然臨走前還放下大話。

    “生意談不攏我也理解,但跟你們說實話,有能力喫下將近十噸過火糧的,市面上沒幾個人能完成,等我改了主意,你們後悔也晚了。”

    出門時險些跟葉穗撞上,還好江潮及時拉了她一把。

    肖東方跟着出去。

    卻突然撞到停下腳步的王老闆後背。

    “你,你是……”

    男人指着葉穗手指哆嗦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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