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敬文剛進家時,姑姑正在往手上擦指甲油,擦完又伸手在陽光下打量了半天。

    “你回來得正好,讓你打聽的消息,打聽出來了嗎?”

    跟天底下大部分後媽一樣,她不待見丈夫前妻生的兒子,往常在江遠面前裝體貼溫柔,背地他不在,就不勉強自己。

    聽人說他殉職了,自己別提多高興,這樣以後老江財產都落到她們母女頭上。

    不過那小子命硬,有些事還是要打聽清楚。

    周敬文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姑,他活不活,跟咱們又沒關係,早年跟家裏劃清界限後,他可沒再登門過,幹啥把心思放他身上。”

    女人吹吹指甲。

    “你不懂,那叫欲擒故縱,他越這樣,你姑父就越對他歉疚,就任他拿捏了,虧得他死了,不然這次結婚,還不知道往裏面填多少錢呢。”

    說完又不耐煩問他,到底死了沒。

    “外界都說死了,汽油爆炸溫度太高,人都氣化了。”

    “太好了,算命的都說他命硬,他不死我就得倒黴,他一死我好日子就來了。

    敬文你認識人多,一會兒去買點花圈、紙人跟上墳用的火燭什麼的。”

    周敬文直起身子,“你要祭奠他?”

    這倒一反常態,難不成覺得人死如燈滅,過往一切都不追究了?

    他這麼想很正常,但女人像聽說好笑的事兒一般,“祭奠?我哪兒有那閒情逸致,他不是明天辦喜事嘛,我就去給人送葬。

    你找幾個生面孔,跟咱們扯不上關係的,然後再找個送葬班子,吹吹打打,風光給他辦喪事。

    婚事變喪事,想想我就高興,而且葉穗那丫頭早就看不慣我,我不給她添點堵,以前的委屈不就白受了?

    反正江潮那麼有威望,頭七時大家自發祭奠他,也是美事兒一樁啊。”

    周敬文想到那個女同志。

    漂亮驕傲任何時候都不把他放在眼裏的人,現在估計很難過吧。

    鬧這麼一出,他有點爲難啊。

    …………

    有這樣想法的豈止他一人,葉穗平時張揚,不愛喫委屈,看不慣她的人多,在她手上喫虧的更多。

    方晴她媽就是一個,氣憤她搶走自己房子,老太監的稀罕東西。

    被她僱來的人罵了好幾天,再朋友親戚面前徹底擡不起頭。

    借鄧林那個混混的手教訓她,成效好像不大。

    她搬弄是非,剛開始也怕,但久久沒被拆穿,膽子就大了起來。

    江潮出意外不是祕密,整個市的人都知道,她聽說後,笑得合不攏嘴,跟鄧林借了些錢,說是有好法子報復她。

    壞人的想法,大多一樣,她也僱上一批人去哭喪,而且她還吆喝大家,說她剋夫。

    也別怪她惡毒,誰讓她得罪自己呢。

    …………

    葉穗清醒後,就到第二天中午了,剛醒餘光就瞥見數道身影朝自己奔來。

    葉穗跟琳琅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做了噩夢,夢見江潮沒了……”

    溫琳琅鼻子一酸,話也說不利索,藉口跑向外面。

    她說完後,大家一言不發,看她的目光是那麼憐惜,葉穗眼淚又溢滿眼眶,原來,那不是夢。

    她蜷縮身子,平息着那股難言的疼痛。

    江潮,江潮……

    以前咋沒覺得那個男人這麼重要呢?

    他出事的時候,會不會很疼啊。

    李紅英見女兒這麼難過,不知該怎麼安慰,而且她也知道,這種事再怎麼安慰,都是徒勞無功的。

    想到明天就是她的婚事。

    有些事還是要問明白的。

    “葉穗,明天的婚事,咱們就不操辦了吧?”

    新郎官都沒了,閨女一人跟誰結,而且觸景傷情,孩子得受多大打擊,出自一個母親的私心,她不想讓孩子被人議論。

    她以爲閨女會同意,誰知剛纔還垂淚的孩子竟然拒絕了她。

    “媽,他最期待的就是這場婚事,取消會有遺憾。”

    見她媽欲言又止,葉穗擦了把淚,“不辦酒席,不宴請賓客,消停一點就行了。”

    閨女心意已決,夫妻倆也沒立場拒絕,也就照辦。

    她態度在那擺着,朋友鄰居也知道勸說無用,默默地把家裏拾掇好,貼上對聯,掛上燈籠。

    當然,葉穗還是不相信他就這麼沒了,不顧他們阻撓,去事故發生地找了一圈兒。

    除了一地滿地狼藉,還有那個空殼架子,什麼也沒留下。

    時間眨眼就到了第二天的好日子。

    明明是大喜事,但家屬院卻安靜得厲害,溫琳琅今天是伴娘,一直守着她,也做好她會痛哭、傷心過度的打算。

    誰知葉穗反常的淡定,沒哭沒鬧,早早起來化妝,穿了喜服。

    新郎官不在,也結不成婚啊,馬嬸子提議拿牌位或是大公雞代替,都被她婉拒,取了一身他的公安制服做替代。

    葉穗撫摸着帽子上的警徽,熱淚盈眶。

    就在氣氛沉悶時,外面傳來一陣陣鞭炮聲,杜三暗叫不好,都說好悄悄辦,走個過場就好,咋還放起炮仗來了?

    出去後外面就是黑壓壓一堆人。

    他還沒法脾氣,爲首哭喪的,看模樣像主事兒的女人,已經抓住想偷跑的婆娘,劈頭蓋臉就罵,“你還是個人嗎?

    我先前問你主家是誰,支支吾吾不說,到這才說是給江局長哭喪。

    公家還沒出死亡通告呢,你就喊我們過來,不是觸人黴頭?

    那麼好的人,你們咋忍心咒人家?黑心爛肺的玩意兒,你死了就該進十八層地獄!”

    她剛說完,同伴就一陣附和,方婆娘也沒想這些人臨時倒戈,正被人抓着頭髮罵時,另一撥吹吹打打的隊伍就來了。

    第一波哭喪的也不罵她了,馬上轉移陣地,一直對外。

    今天有他們在這,誰都別想觸人黴頭!

    好傢伙,兩撥扛着花圈兒,吹着嗩吶的送葬隊伍,還沒見主家,就鬧騰起來。

    東方已經出現晨曦,家屬院外,一個身形高大,但又虛弱萬分的男人,停在送葬隊伍後面,搖搖欲墜時,拍了拍吵得面紅耳赤的婆娘。

    “請問,是誰去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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