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本該在‘子時’醒來,拿着琵琶去往古城牆。可是,他終不會在‘子時’醒來。因爲提醒他醒來的掛鐘,被人調了時辰。
那一夜,古城牆外,一營兵尚未出現,一名白衣道人卻已等候良久……
那一夜,葉家門口的將軍郎,持刀而站。與之前的每一個夜,沒有任何不同。
只是,將軍郎的跟前,葉晨跪在地上,重重地磕着頭。
他不知磕了多久,也不知說了什麼,將軍終是動了。
將軍,拔出自己的寶刀,交給了葉晨……
那一夜,手持着程夏長劍的葉晨走上的古城牆。
白衣道人告訴葉晨,自己如約而來不是要與葉晨決一死戰。而是要告訴葉晨,當年他的師兄錯了,他也錯了。希望葉晨不要學着自己的傻師侄,被仇恨衝昏了頭腦……
葉晨未說一字,手持長劍施展道法便要與白衣道人一決生死。
但,葉晨連半仙之體都沒有修成,怎是白衣道人的對手。施展了所會的所有神通,葉晨也未能傷到白衣道人分毫!
白衣道人質問葉晨:“是否不死不休?”
葉晨點着腦袋,說:“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一刻,白衣道人起了殺心。
他不會放任一個勢必要殺自己的人活着,尤其這個人如此年輕!
當年,他就犯過一次錯。也因那一次的心軟,險些讓自己魂飛魄散,宗門被毀!這一次,他絕不會再心軟……
可是,古城牆上起了風。‘子時’已到,陣陣陰風的出現,亦是城下一營兵的出現!
葉晨,拿出了將軍的寶刀,他喊了一聲殺,城下一營兵得了令,衝上了城牆……
那一夜,揹着琵琶的葉老頭,姍姍來遲。
他看見了城牆下,那陰煞之氣沖天的一營兵。也看見了被一營兵包圍起來,插翅難飛的白衣道人。
他更是看見了難以置信的一幕,是那白衣道人挾持的一人,竟是他的兒子,葉晨!
葉老頭木愣了半刻,便明白了什麼。他立刻解開布包裹,準備用琵琶去鎮壓這一營兵。
但開了三門的葉老頭聽見了,聽見了一營兵廝殺聲也蓋不住的聲音!
是葉晨在喊:“爹!不要,不要,不要去彈琵琶!”
烏雲不散的夜,葉老頭放下了琵琶,他跳下了城牆,衝向了那一營兵!
但是,葉老頭慢了,或者說葉晨心意已決……
葉晨,折斷了手中緊握的寶刀!
寶刀,屬於將軍,只是魂體。被葉晨折斷後,很快灰飛煙滅。
沒有了寶刀的葉晨笑了,因爲他見着四周的士兵,沒有了任何的忌憚。終於揮舞着武器,向自己襲來,也向挾持着自己的白衣道人襲來!
刀劍與矛,刺穿了葉晨的身體,也刺穿了白衣道人的身體。葉晨閉上了眼睛,他知道白衣道人再厲害,也終究敵不過這城下一營兵。
只是,有人不畏懼,衝入了這陰煞之氣沖天的一營兵中。
這人,是葉晨的爹,是沒有血緣,卻比有血緣的爹,還要親的爹!
只是,葉晨只能看見這一眼,刺入自己身體的兵刃沒有神通,卻已經將自己的魂魄都攪碎……
訴說着這些的葉老頭,眼中留下了淚。
他哽咽了許久後,方纔繼續說:“我用了佛燈,我用了性命向佛許願。但我每日磕頭去拜的佛,並沒有來拯救我的兒……”
那一夜的古城牆外,葉老頭拿出了蓮花燈,想要將自己兒子的魂魄留住。
他不敢奢求兒子能活下來,他只想留住兒子的魂,讓他有下一世的可能。
但正如同葉老頭所說,佛不曾出現!即使自己往日不斷磕頭,一日不落的禮拜,佛,依舊沒有出現!
葉晨死了,白衣道人也死了,一營兵的衝殺下,半點魂魄都未曾留下。
若非那夜金陵城中的其他修道之人出了手,葉老頭也將慘死……
暖色的燈光下,葉老頭看着兒子的相框,擦着眼淚。
後面的故事,他不再去說,我已懂了……
是活下來的葉老頭彈了琵琶,鎮壓了城牆一營兵。
往後的日子,他失了記憶,只有在每年的某一個‘子時’纔會恢復正常。
葉老頭是在刻意逃避着什麼,也許是怪自己當年沒去阻止程夏,造成了這一悲劇。又也許是怪自己未曾開導過兒子,終是失去了他……
我理解葉老頭的心情,雖我從未成人父,但能從他此刻悲傷的神情中明白,他真的痛之入骨……
原諒我,我不是一個會用言語去安慰人的暖心人。但我知道,此時的葉老頭不需要我的安慰。就像時間從未撫平葉晨童年的心傷,就像歲月從未讓葉老頭忘記過喪子之痛……
不知過了多久,葉老頭擦了眼淚,笑着和我說:“呵呵,人老了,總是會念叨起過往……”
我擡頭看向葉老頭,萬般話欲說,卻又不知該怎說。
葉老頭將相框收起,走向了鑲嵌着佛龕的牆。
我問:“前輩,這蓮花燈……”
“贈給小友你了。”葉老頭回答了我,也將葉晨相框放進了佛龕中,紅布放了下來。
我看着手中的蓮花燈,有些不明所以,便問葉老頭:“爲什麼?”
葉老頭轉過身來說:“我們葉家,已經和佛沒緣分了……”
此刻的葉老頭,臉上的神傷不消,我本慾望爲何送給我,而不是給春燕姐。但最終,我沒去問……
我明白葉老頭所說的葉家與佛無緣是什麼意思。他心中敬重的佛,在自己最希望出現時,不曾出現,那往日葉老頭的誠心祈禱,每日禮拜的意義何在?
整個葉家,供奉佛的意義又何在?
紅布,遮擋了佛龕。是葉家與佛斷了緣,也是佛,棄了葉家……
若換了普通人,若換了平常人家。只會說一句,仙佛本爲空,是自己給了自己幻想。
但換了葉家,換了葉老頭,只能說與佛沒了緣,再無他話……
我不懂,那日佛爲何不出現,葉老頭也不會懂!
恐怕只有那年聞得程夏死訊,手持蓮花燈前往了地府的葉晨懂。
佛,曾經出現,同葉晨說着緣分是橋,放下執念,方可在橋上再相見。
葉晨不肯,說着來世皆爲謊言!若佛成全,應度當下人……
深夜的2點鐘,我離開了葉老頭的家,站在他家的門口,望着手握刀鞘的將軍郎。
我從來都知道,將軍不是朱由檢,有心。
只是我不懂,當年的葉晨是去送死,將軍爲何還將寶刀贈予……
我點了煙,靜靜地望着將軍,他還是閉着眼,不肯回答我一言。
白天睡了太久,今夜註定無眠。
葉老頭將蓮花燈給了我,他說自己從此不信佛,蓮花燈便贈送給我。
我最終還是問,竟然不信佛,毀之便是,爲何給我?
葉老頭說,毀之可惜。贈給相信的人,不是要與佛再結緣,而是希望佛不要再辜負相信的人……
煙,抽完了,我握着蓮花燈離開了。
不知爲何,今夜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古城牆。望着城下的一片祥和,想着葉老頭和我說的往事……
葉家的某一代人,曾目睹了一營兵襲來金陵城。那夜,金陵城中許多修道之人出了手,卻根本擋不住身經百戰,陰煞之氣沖天的一營兵。
唯有一女子,手持琵琶,匪夷所思的鎮壓了城下兵。
那女子,不是金陵人,留不在金陵。她選擇了葉家前輩,贈了手中琵琶,傳授六曲,也讓葉家前輩信了佛。
現在,我手中的蓮花燈,便是當年女子之物。
她曾對葉家前輩說:“此燈非要純陽之體的人才可手中握。女子爲陰,仙姑握不得,贈了葉家小弟,孤枕難眠時,也好點燈慰藉……”
當年說這話的女子已經不見,卻一定在葉家前輩心中驚鴻一瞥。
否則,佛龕中供奉的菩薩怎會是那般模樣。
葉家前輩是否信了佛我不知,但知,她念了那女子一生一世……
古城牆上的風不歇,我握着蓮花燈,慢慢地將氣灌入其內。
葉老頭和我說,催動蓮花燈無需口訣,氣灌心誠便可使用。
只是,我經脈中的生氣源源不斷地灌入,卻依舊未曾見佛燈有異動。
見此,我笑了笑,不再保留,經脈全開,所有的生氣都灌了進去!
“嗡……”
蓮花燈從我的手中飛脫,我已握不住此燈,被眼前的一幕驚呆。
城牆上,浮現一朵含苞待放的巨型蓮花。它如同剛浮出水面,嬌豔欲滴。
蓮花燈,成了花蕊,似乎是我的氣太弱,不能使得蓮花綻放。
但,未曾綻放的蓮花,就已讓我興奮不已。心知,若我方纔握緊了蓮花燈,現在便會在花蕊中,見到另外一番景象!
“當年的葉前輩,有此燈在手,都未能救下兒子?是城牆一營兵太強,還是當年手握蓮花燈的他,未能催動蓮花燈?也就是他所說的,佛不出現……”
我的心中,有了疑惑,想回去問一問葉老頭。可是,我終是沒有。傷心事,與人說一次,便像揭開傷疤,重新疼一次。我怎忍心,再去問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