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昱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是什麼樣,大抵是得體的吧。

    餘晚晚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着茶杯壁,滾燙的熱度順着杯壁傳到她的指腹,連通到她的心裏。

    “是,我們是朋友……但你有你的正事兒,我也有我的生活,這麼耽誤你總歸是不好的。”

    她低下了頭,看着茶碗中浮在水上打轉的桂花,感覺有些眼暈。

    “再說了,我們兩個孤男寡女的,傳出去對你不好,你馬上都要娶新婦了。”

    這句話脫口而出,餘晚晚瞬間更堅定自己的決心了。

    “你說什麼呢?”褚昱皺着眉看她,雙脣緊抿,嘴角像是擒着冰塊一樣冷。

    孤男寡女?餘晚晚什麼時候成了在意這些虛名的人了?

    娶新婦?這話從何談起?又是哪裏傳出來的幺蛾子?褚家近日在相看親事的,只有褚晴啊。

    餘晚晚一口氣嚥下了那碗茶,“嘭”得一下將茶碗擱到案上,像是給自己打氣。

    她提高了聲音:“反正就是,挺感謝你的,但以後就不麻煩你了,有空多去關心關心你媽吧。”

    說着,她站了起來,轉身就要走。

    褚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攔住她。

    “我不覺得耽誤了自己的事兒,是我耽誤你了嗎?”

    他想不通,爲什麼她會忽然這樣在意這件事。

    餘晚晚抽手,但是褚昱的力氣大,她只能用另一隻手去掰掉褚昱的手指。

    可褚昱卻越抓越緊,令人發痛。

    餘晚晚生氣,怎麼爲他好他還不領情。

    “放手!你抓疼我了!”

    她大喊一聲,眉眼之中有些不耐。

    褚昱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手指彈簧似的鬆開,飛速收回。

    “抱歉……”

    餘晚晚徹底火了:“你‘抱歉’什麼呢,是我拒絕你的好意,是我不識好歹,我應該跟你道歉!”

    她沒由地討厭他所謂的“君子”之風。

    “那你爲什麼要拒絕?”褚昱也站了起來,他的身高,足以俯視餘晚晚,顯得壓迫極了。

    餘晚晚被問住了,火氣一下子跑沒了。

    “因爲……”因爲什麼?褚昱要娶妻了?朋友之間這樣就要疏遠的嗎?因爲她是女子?

    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爲她不想耽誤了褚昱嗎?

    上次的桂花宴也是這樣,她自以爲是地爲褚昱好。

    褚昱見她支支吾吾,他不由地反覆地咂摸着剛剛餘晚晚說過的話。

    “你有你的正事,我有我的生活。”

    她的“生活”,他想起來孫雪娥一直唸叨着她的人生大事。

    她已經十六了,她的未來生活……

    褚昱的心像是一張被餘晚晚寫壞又揉皺的紙一樣,上面還潑了一盆酸水,蝕得咕嘟咕嘟地冒泡,足夠讓他冷靜下來。

    他輕輕點點頭,後退了一步,坐下來喝了一口茶。

    淡聲說道:“你要是不喜歡,就算了吧。”

    “不過多學點算賬,能讓你爹輕鬆點,讓他教你也是一樣的。”

    //

    餘家這幾日的飯桌上老是少不了一個固定的話題,就是餘晚晚的“人生大事”。

    “晚娘,這個陳家的郎君,你要不去見一眼?”孫雪娥問。

    餘晚晚少見的沒有什麼食慾,連孫雪娥做的蹄花面都覺得沒有以前香了,又不敢剩飯,只能細嚼慢嚥。

    聽見孫雪娥又在說這些事兒,心情更不好了。

    “我不去!”她的聲音又急又尖,不耐煩地緊。

    孫雪娥也來了氣,碗底重重地扣到了桌子上。

    “讓你去見見,你能掉塊肉?怎麼個你都不高興,你是想咋?”

    餘晚晚心裏的難受與煩躁藉着這件事兒全都爆發了:

    “你們就這麼着急把我趕走?嫁人娶親,怎麼成天都是這些!”

    “我都說了我不想嫁人,能不能別逼我了!”

    她火速地喝完碗裏的湯,把碗筷一收,進了廚房洗碗。

    不知道踩到了什麼東西,狠狠地踢了一腳。

    洗完碗了也不跟餘大安和孫雪娥打聲招呼,一言不發地提溜着那隻越長越肥已經變了模樣的小橘貓回了房。

    餘大安和孫雪娥面面相覷地對視了一眼,瞧出她這股邪火勁兒大得很。

    “你家女娘這是咋了,我怎麼瞅着這幾天都不對勁兒,難道是褚家那小子定親的事兒她不高興了?”

    孫雪娥坐在院中,撿了幾顆棗樹底下掉下來的棗子喫。

    “棗子快熟好了,明後天有空了打下來吧,別等再下雨又落一批糟踐了。”

    餘大安接過孫雪娥手裏的棗子,啃了一口,擡頭望了望餘晚晚的房間,也嘆了一口氣。

    “纔不是爲了葛峻……”

    他忽然停住,才覺得自己說漏了嘴。

    “……誰知道她爲啥呢。”他弱弱地補救,可孫雪娥已經察覺到什麼,一個眼刀子掃過來了。

    “你們爺倆,有啥事兒瞞着我?”孫雪娥瞪着他。

    餘大安心裏虛,又藏不住事兒,更擔心餘晚晚,一股腦地把自己那日探到的還有跟“餘晚晚”的談話全盤脫出了。

    孫雪娥聽得鬼火冒,手裏的抓癢樂往餘大安身上招呼。

    “你們爺倆還真是一條心,把我矇在鼓裏!”

    餘大安連忙求饒:“這不是怕你擔心嘛,彆氣彆氣,你快上去看看,她到底咋了。”

    孫雪娥洗了幾個現打下來鮮棗子,端着碗上了樓。

    餘晚晚正窩在牀上逗那隻貓,她拔了幾根雞毛扎到一起,引着這隻小貓撲騰。

    小貓年歲不大,但精力旺盛,還野性十足。

    餘晚晚一個不留神,手上就被抓出了一道血印子。

    “嘶~你這個小東西還挺厲害。”

    小貓不理她,叼着雞毛跑下去玩了。

    “疼不疼啊?”孫雪娥問。

    “沒事,不疼。”她小時候拿刀,不小心劃出來的比這疼多了。

    “讓你沒事兒招它,你看它可愛,實際上一不留神就撓你一道子,疼都沒處說去。”

    孫雪娥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餘晚晚拾起一顆棗子,填到嘴裏,清甜的棗香掃盡剛剛飯食的油膩。

    “沒事兒,明個把它指甲剪剪就好了。”

    孫雪娥坐到餘晚晚身邊,幾分誠心地說:“晚娘啊,剛剛是媽不對,說話急了點,你別在意啊。”

    這倒弄得餘晚晚不好意思了,她剛剛也發了一股無名火。

    “媽,我也不對,我不該衝你們發火。”

    其實她話說出口,便已經後悔了。她知道父母這樣是爲了她好,畢竟不嫁人的女子,是少之又少,前路難之又難。

    而且她的火氣是從下午便積蓄來的。

    “那你跟媽說,你究竟是個什麼意思?還是你已經有心上人了?”

    孫雪娥順勢問道,她也知道餘晚晚這幅模樣,估計是和那個小郎君相處不快。

    餘晚晚又去摸棗子,想用這個填住自己的嘴。

    “就是不想那麼快跟爹媽分開嘛。”反正就是暫時不想嫁人。

    “那,你考慮考慮給你招個人?”孫雪娥試探道。

    “咱們找個對你好的,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嘛,真情纔是最重要的。”

    餘晚晚心有動容,這話她聽蔣玉芙說,聽孫雪娥說,她也認同,可是男女之間的真情,究竟是什麼?

    “你呀脾氣這麼大,還是個殺豬的,愛摸刀的,一定要找個不嫌棄你的,能供着你的,你能把他治住的。”

    “那些長得好的,讀書多的,都是要不得的,最重要的是,能讓你高興的。”

    她怎麼感覺孫雪娥話有所指。

    孫雪娥又說:“兒啊,你還年輕,遇着什麼事兒了,先不着急做決定,你得好好想想利害,尤其是男女之間的事。”

    “有些人呢,只要你們相互尊重,有一方面志趣相投,就能成朋友,可夫妻之間要天天相對,講求的是處處般配與和睦,門當戶對,彼此接觸的事情差不多,需要磨合的地方也少,自然也就能和睦。”

    餘晚晚對這些話聽得有些不耐,甚至不是很同意,但她又覺得這樣說法確實沒錯。

    兩個人在一起你談詩書,我講殺豬,一次兩次聽個新鮮,多了還能行嗎?

    她不知道怎麼想到了這些,搖搖腦袋,把這個念頭掃出腦子。

    “媽,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你說的。”

    “嗯。不過都怪葛家,要是早跟咱家說清楚,我也好早收個‘童養媳’了。”孫雪娥想起葛大嬸那幅兒子要娶高門新婦,鼻孔朝天的模樣就生氣。

    “媽~你說什麼呢。”餘晚晚嗔了一句。

    “本來就是,現在從哪找合適的去,唉,我明天就叫王婆幫我相看着,買個性子好的十二三歲的,再養兩年也是等得及的。”

    孫雪娥越說越覺得可行,心思大動,想馬上就去找牙婆子拉話。

    “最好是個知恩情小子,最差這賣身契也在你手裏拿着,不怕他欺負了你。”

    餘晚晚只覺得她越發沒譜了,忙把她勸走。

    待孫雪娥離開後,餘晚晚躺在牀上,認認真真思考這幾日自己的怪處。

    她的生活與褚昱綁的太緊,以至於最近老是想到他,想他的父母,關心他的未來,甚至還在意他未來會娶誰。

    反而是對自己都沒那麼關注了,也忽視了自己的爹媽。

    現在她很想快些就結束這場互換的鬧劇,安安心心地……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快快樂樂地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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