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無端弦從魔火中歷練而出,可劃破世間萬物,但兩弦相觸,皆安然無恙。
無端弦又回到了楚停雲的手上,褚明河脣角動了動。
似乎是在嘲笑着,另一個自己。
明明喜歡的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明明另一個自己也知道了,少年現在已經記起了一切,另一個自己竟然還在自欺欺人。
——如果他真的決定不再靠近少年的話,就不會來這妖界。
兩張一樣的臉都冷淡地看着對方,像是在提防着對方搶走和獨佔着什麼,氣氛十分凝滯。
其他妖都看呆了。
這兩人長得一模一樣暫且不說,竟然還要打起來?
蘇盞微微皺眉,好像並不在乎他們要做什麼,只是高傲地擡了擡下巴,說:
“褚明河手上有我的葡萄,他要是哪裏受傷了,我還怎麼娶妖后。”
話語間,還惦記着那顆葡萄和妖后。
褚明河眯了眯眼睛,想說什麼,楚停雲卻比他更快。
他來得匆忙,僧衣都還沒換掉,從四時寺出來後,他就直奔妖界。
他看着蘇盞,眼神沉沉,似有掙扎,和一絲絲不甘。
“你要娶他?”
如果蘇盞是和別的妖在一起,他還可以極力說服自己,和別人在一起,蘇盞纔可能幸福。
自己不能觸碰感情,因爲自己曾經見證過的都是失敗和破裂的情感,他沒有信心讓自己喜歡的人快樂。
他一直恐懼着,自己身上留着“父親”的血,也會變成他那樣。
可偏偏,另一個自己如此卑鄙,勾引少年,還裝模作樣地在少年面前裝可憐。
故意激怒自己。
楚停雲捏緊了手中的琴絃,心中妒意更甚,卻突然笑了,在腦海中和褚明河說:
“我和他在客棧中有過情緣,你有嗎?”
沒有。
可他和楚停雲意識共享,明明少年不在自己身下,卻可以同時感受到楚停雲的快感。
如此讓他嫉恨,所以纔會決意出手,不再逃避。
蘇盞渾然不知兩個冷麪酷蛇正在腦海中小學生吵架和攀比,旁邊還一圈妖圍着他們,他還是有一些不好意思的。
少年頭上的狐狸耳朵動了動,伸了個懶腰。
“你們說完了嗎?誰做我的妖后?”
“我。”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說出的這個字。
蘇盞卻突然間笑了。
像是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他可是一隻記仇的小狐狸。
“這樣呀”,少年垂下眼眸,睫毛很長,看得人心癢癢,擡眼看向褚明河,褚明河的內心頓時生出歡喜與期待。
蘇盞卻說,“可是你把蛇扔我身上。”
褚明河的笑意便頓時僵住。
然後蘇盞又看向楚停雲,對他的“記賬”就更多了,“你說我是笨狐狸,還讓我做妖王,對我做了那樣的事情還跑了……”
兩人俱是沉默,喉結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只因,句句屬實。
他們都是那樣的自卑,沒有所謂的藉口去解釋,在少年說出口之後,心中的悔恨就隨之而來。
——無論是楚停雲,還是褚明河,他們都習慣了維持現狀,哪怕現實搖搖欲墜或者岌岌可危,每當鼓起勇氣做出新的嘗試時,便會不自覺地去想這種變化會帶來的消極作用。
比如靠近蘇盞,會讓少年不開心,會給他帶來傷害。
因此,每向前走一步,都在不斷地懷疑自己。
是匍匐在草叢中的蛇,一點陽光灑下,覺得有些許灼熱,卻又覺得是那樣的溫暖。
待慣了陰涼冷溼之地,是否也會嚮往光明。
是在懼怕自己會被陽光融化,還是害怕陽光會被卑劣的自己嚇退。
要解決他們的退卻,最關鍵的,是楚停雲。
楚停雲和褚明河是共同體,雖然相互厭惡,覺得自己的卑劣被對方全部知曉,但又相互影響着。
楚停雲的心結,是少年斷去的那一尾。
狐妖平時都只會展示一條尾巴,就算是原形,也是如此。
只有當使用全部妖力,或者是在意識懈怠,意識不清的時候,會展露出全部尾巴。
就算只是看着小狐狸的一條尾巴,楚停雲也時時刻刻在問責自己的內心。
是他沒有把小狐狸保護好。
他不配。
不配靠近和擁有少年。
他又無法接受那樣美好的少年,會和別人站在一起。
蘇盞回了自己的宮殿,身後兩個人都一直跟着他。
褚明河到也罷,他本身就是蛇妖的堂主。
但是,楚停雲……
蘇盞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他,直接逼問道:
“你回妖界,是要當妖王嗎?”
楚停雲的喉結動了動,語氣喑啞,“不是。”
他的手拽住蘇盞的衣袖,垂眸,睫毛微顫,“我心卑劣,佛家收不了我。”
“你可以……”
“收留我嗎?”
“我找不到家。”
無論是一出生就承載着兩族恩怨的小蛇,還是少年時苦苦等待着母親的視線的少年蛇妖,還是長大後,想要嘗試用修佛來皈依的佛僧,都像是着縹緲天地間的一粒塵,始終找不到歸途。
他無悲無喜,所有愁苦與歡喜,都殘忍地被自己一一剝奪,想讓自己完全和塵世割裂,這樣就不會有任何不捨。
不會再留戀那一隻屬於自由的小狐狸。
可卻始終做不到。
他從未感受過家的感覺,姨母對他好,他很感恩,可姨母本不應該承擔起這些責任,不應該接手自己這個爛攤子。
他的半生都活在痛苦和自責之中,無法自拔。
褚明河眯了眯眼,似乎明白自己在少年面前裝可憐時,楚停雲的內心爲什麼會那麼不爽了。
但現在,身份得到認可比他們之間的明爭暗鬥更加重要。
總比被被人搶去了站在少年身邊的位置更能接受一些。
兩個蛇妖明明都沒有主動提出,卻在這一刻達成了共識。
褚明河抓住蘇盞的另一隻袖子。
在察覺到褚明河的動作之後,楚停雲的眼皮子跳了跳,似乎是知道褚明河接下來也要做什麼,但終究還是忍耐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