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還小,不通世故,也曾去找過夫子和院長,但都沒有用。

    甚至夫子還會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是他自己的原因。

    當然,他也試過告訴爹孃,想通過他們告訴大伯大伯母及洪院長。

    那時候他八九歲,小妹兩三歲,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

    母親帶着小妹玩耍,聽着他說話,隨口應了。

    但,轉頭見到大伯母后,她卻是讓大伯母幫忙從鎮上帶點棉布,要給小妹做新衣,把他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這樣的事依舊在持續。

    直到他故意從甲等降到乙等,才少了一些。

    現在,他們寢舍的四人,皆是乙等。

    初時,他非常憤怒,難過,那是一種不可言說的委屈。

    後來,他能平靜的對待,只是有時候難免會有一絲不甘的情緒。

    現在,他看到之後已經見怪不怪了,心中一丁點波動也沒有。

    謝錦朝隨手把書本放下,看了王大軍一眼。

    王大軍正擡着眼偷看,被抓包之後匆忙低頭,佯裝在看書。

    謝錦朝簡單把櫃子整理一遍,在書桌前坐下,把一張宣紙裁剪整齊,提起毛筆,開始寫起了什麼。

    自此,寢舍內又靜下來。

    除了翻書聲,又多了毛筆和紙張的摩擦聲。

    片刻,王大軍從牀上下來,把手裏的書冊放到書桌上,往謝錦朝那邊瞥了一眼,開門出去了。

    出門時,正好撞上寢舍裏另外一個學生,許嚴。

    許嚴站在門口,看了眼王大軍步履匆匆的背影,神色有些莫名,嘟囔着,“這人幹嘛去?跟急着投胎似的。”

    他走進寢舍,見另外兩人都在書桌前學習,把包袱往牀上一扔,大喇喇地坐在牀邊,“喂,你知不知道,九月的測驗結果出來了?”

    裴長風依舊看着書,沒有作聲。

    他知道許嚴不是在問他。

    謝錦朝放下毛筆,把那本書冊下面糊掉的部分拆掉,再把自己方纔重新寫的宣紙和書的上部分用針線裝訂在一起,隨口說道,“知道又如何?反正都是乙等。”

    呃。

    行吧。

    他剛纔去看過了,他們寢舍四個,確實依舊都是乙等。

    尤其是謝錦朝,倒數第一。

    許嚴“嗐”了一聲,“那也有點儀式感嘛,萬一呢。而且,那些優秀的文章都會張貼出來,難得有這個機會,不趁機去觀摩學習一下?”

    謝錦朝輕輕搖頭。

    “不是,我說謝錦朝,你已經連續幾個月倒數第一了,真躺平了?”許嚴有些恨鐵不成鋼。

    好歹也是從甲等下來的呀。

    當初,謝錦朝剛從甲等下來,被分到他們寢舍的時候,他還抱着向謝錦朝好好請教的心思,結果後來發現,謝錦朝上課時不是睡覺便是逃學,每月底的測驗一塌糊塗,狗屁不通,次次倒一。

    也不知道,他當初是怎麼進的甲等。

    謝錦朝把書本丟桌上,往牀上一躺。

    用事實告訴許嚴,他躺的很平。

    許嚴:“……”

    裴長風的視線從書本上挪開,幽幽地看了眼謝錦朝剛剛裝訂起來的書。

    那是一本《公羊傳》的章句註解。

    方纔,他一直在用餘光觀察,清清楚楚地看到謝錦朝一字不落地將糊掉的頁面重新默寫一遍,下筆流暢,裁剪裝訂。

    這樣的人,哪怕只套用書裏的話,也不可能次次考倒數第一吧?

    ……

    課堂上,劉老秀才正捋着自己的一撮鬍子,搖頭晃腦的講着課。

    這劉老秀才已經五十多歲,先前還有一腔抱負,想着能考中舉人混個小官,可誰知,又考了幾次,全部落榜。

    現在他無望中舉,早就認清了現實,又因爲家裏供養他這一個書生窮的很,都揭不開鍋了,只能來教書補貼家用。

    “臣死且不避,杯酒安足辭焉?何解?”劉老秀才提問,視線在下面掃了一圈,落到趴在桌上睡覺的謝錦朝身上,“謝錦朝,你來回答。”

    話音一落,學堂裏靜悄悄的。

    衆人紛紛扭頭,朝着謝錦朝投去視線。

    只見他雙臂並着,頭埋在胳膊上,睡的正沉。

    衆人偷笑。

    夫子明知道謝錦朝答不上來,還就喜歡提問他。

    許嚴看不過去,戳了謝錦朝兩下,壓低聲音,“謝錦朝,你醒醒,夫子叫你回答問題。”

    “謝錦朝!”劉老秀才又大喝一聲。

    謝錦朝揉着眼睛,不緊不慢地坐直身體,清冷的面容上多了一絲迷亂,“啊?誰叫我?”

    衆人鬨堂大笑。

    “肅靜!”劉老秀才拍案,重新提問,“臣死且不避,杯酒安足辭焉?何解?”

    謝錦朝清醒了一些,答曰:“我喝死都不怕,一杯酒怎麼夠?”

    “哈哈哈哈……”

    “太搞笑了,這麼簡單的句子,他都不會?”

    “哈哈哈不過他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我已經忘了原解,原解是什麼來着?”

    “……”

    劉老秀才又問,“廉頗者,趙之良將也。這是何句式?”

    謝錦朝答曰,“判斷句式。”

    “判斷句何解?”

    “什麼是什麼。”

    “這句話何解?”

    謝錦朝想了想,說,“廉頗,是趙之良的將軍。”

    周圍一陣鬨笑聲傳來。

    劉老秀才黑着臉,咬牙切齒,“這個趙之良是誰?”

    謝錦朝冷淡,“我怎麼知道?”

    “……”

    許嚴忍不住埋頭。

    這是誰家丟人的舍友?

    劉老秀才又問,“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何解?”

    謝錦朝聞言冷嗤,“夫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言?怎生在課堂上這麼說,簡直污穢至極!”

    “你……”劉老秀才氣得吹鬍子瞪眼,“胡言亂語!你想到哪裏去了?!你看看你,白上了這麼多年學,句句都答錯,你是想氣死我嗎?”

    謝錦朝理直氣壯,斜飛入鬢的劍眉輕輕一挑,透出幾分邪肆,乖張道,“夫子明知我答不上來,還叫我回答,豈不是自尋死路?”

    劉老秀才吐血,卒。

    謝錦朝見劉老秀才氣得不輕,脣角一挑,慢條斯理地在座位上坐下來。

    他何嘗不知,這劉老秀才就是得了洪院長和大房的意思,次次都拿他取樂。

    若他答得好,便會引來夫子一番挑刺訓斥,若答得不好,就會招來同窗們的取笑。

    左右,他怎麼做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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