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峯看看母親孟翠雨:“張冬人呢。”
張冬就是他弟弟，出生寒冬臘月,不識字的父母直接取名“冬”。
“在診所打着吊瓶，剛想去接他，你就回來了，峯啊，要不然咱們一塊去接你弟弟?“孟翠雨打着商量的口吻,跟兒子說道。
“好，我也有些日子沒見弟弟，他長高沒?“張峯邊說邊站起身，朝屋外頭走去。
張邦當沒有站起，他腿腳有些不利索,家裏農活也沒法子幹，基本上交給孩子媽。
所以孟翠雨的身體也愈發老態龍鍾了，才五十來歲，看起來像七八十的老嫗，背駝齒落髮白膚黝黑。
農里人大抵都是這樣，張峯攙上母親的手，臉上雖未表露什麼，內裏卻很是心疼，暗暗下定決心,等晨星廠創辦上了軌道，第一步就在浦城買套房接二老過來享福。
腳步踩在有些鬆軟的草土路面,發出窯窯窣窣的微響，迎着萌月的淺淺銀光，慢慢走着，空氣裏是鄉土混雜着花草的芬芳，讓張峯剎那間分不清,到底是自己身在九三年,還是九三年的氣息灌入他腦海。
母親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儘管路面鬆軟並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坑洞。
張峯心底的疑惑剛剛產生,下一秒就明白過來,這令母親心生警惕和防備的，不是腳下的路，而是生活的苦。
安陽村診所的簡陋木門頭，出現在視線裏。
坐診的大夫會一些簡單的包紮縫合給人開一些感冒藥掛掛點滴，幹這一行已經十幾年,而他隔壁的小屋子是小賣部，卻是大夫的父親所開。
走進去之後，張峯果然見到弟弟張冬在掛針。點滴順着瓶管子從手背的脈輸入體內。
張冬坐在有些殘損的木凳子上東張西望，一點都不老實的樣子。
診所沒有別人，張峯推門而入的一刻，張峯臉上立馬露出一抹喜色，咧嘴蹦了起來,差點撞倒了輸液瓶。
孟翠雨驚得快步上前，扶住輸液瓶的架子，然後帶着心疼的語氣責罵道:“小冬你幹啥，都輸液了還這麼蹦跳，小心又傷到手臂，看我怎麼打你。”
說着，假裝生氣拍了一把張冬另外一隻安好的手臂。張峯站在弟弟面前，臉上帶着和潤的微笑。
弟弟身高倒是沒有太多變化，畢竟半年時間也沒有什麼營養補充。
不過，臉龐和手臂越發的黝黑，氣質也變得更野了。這多半是整天在太陽下的鄉間泥路上奔跑嬉戲所導致。反而呈現出健康的小小少年的光澤。
張峯就特別喜歡小孩子這個樣子。當然，長大了還是要稍稍白一些。
“哥，你怎麼回來了，這次有沒有給我帶什麼好喫的啊，我想喫山楂糖葫蘆，還有肉串串。”
弟弟仰着頭，天真的臉龐稚氣未脫。天真可愛。
張峯伸出右手輕輕觸摸着他的臉龐，然後笑着說道:“好喫的很多很多，你想喫什麼我都給你買。”
“啊，真的嗎哥哥，太好了，我就知道哥哥回來肯定會給我買好喫的,對了哥哥你是不是在外賺到很多錢了啊。”
張冬興奮的差點鼓鼓掌跳起來，頑皮的他保持着孩童的率真和天性，即便爸媽都是老實本分的農地人。
“吊針還要掛多久?“張峯看到穿着白大褂的診所村醫走過來,扭頭問了一句。
他的記憶裏面有關於這個診所醫生的信息,只是有些模糊。或許很少記得對方名字，導致張峯現在也根本叫不出他名來。
“是邦當的男娃吧，聽說你去外面打工賺錢了，一去半年時間，沒想到今天晚上能看到你,你弟弟這傷也沒啥事情,就是被同學撓破的皮膚，看起來流淌不少血，其實沒啥問題，掛針也就是消消炎去去淤。”
診醫輕鬆的說着，然後掃了一眼吊瓶發現只剩下拇指寬度的粗淺，於是又轉過有對張峯和孟翠雨說道:“快掛完了，大概幾分鐘就好了，你們先坐坐。”
孟翠雨“哎”一聲，謝道:“大孟，麻煩你了。“但沒有坐下，而是握着小兒子的細細胳膊，說道:“以後不準那麼調皮了，怎麼整天盡知道跟同學打架，這學就不好好上,你可知道你哥爲了讓你們姐弟上學，自己都放棄學業了，他成績好不好你都知道......“
“媽，你這些話都說多少遍了，怎麼還要講,我跟同學打架又不是我喜歡打架，是人家逼着我打的嘛。”
張冬梗着脖頸，一副倔強非常的樣子。張峯看在眼裏，心中卻是一陣嘆息。倔強的孩子，一般都過不好這一生。除非有特別的契機和機緣。
“人家怎麼可能逼着你和他們打架啊，遇到事兒別那麼大性子，咱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能忍的話還是要忍耐一下的。”
孟翠雨嘀嘀咕咕的嘮叨着。
張冬空着的一隻手，直接作出捂耳朵的動作。惹得孟翠雨又忍不住輕拍他的手背。
“說說吧，究竟怎麼回事兒。“張峯目光變得嚴肅起來,盯着弟弟透出幾分認真。
他相信張冬絕對不會無緣無故跟別人爭吵打架。儘管弟弟不是個安分的小男孩。
“是關哲老是說咱們家裏頭特別特別窮，什麼都買不起，仗着他自己老爹是鎮子裏頭的幹部，就老把很多同學瞧不起，
還說咱們家爸媽做了壞事，才那麼窮，還說你去外面不是打工，是幹壞事去。”
張冬握緊一隻小拳頭，很是義憤填膺的樣子。小小的腦袋展現出的怒氣，看得張峯都很受渲染。
他點點頭，伸手又在弟弟的腦袋上撫摸一把:“弟弟,你做的對,遇到這種人就應該勇敢出手,這次,哥挺你。”
“啊?”
張冬以爲自己的耳朵出現幻聽。
老實本分的哥哥，從前在他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總會是勸說他要忍耐，不要衝動，也不要動手,而是要講道理。
那時候的哥哥每當說這樣的話,他總是會擦一把自己的脖子，嗤之以鼻的別過腦袋不聽不從。
在小小的張冬心裏，有些人是不可能講道理的。
可，今天晚上,重新見到離開家半年的張峯,他竟然會說出支持自己打架的話,還真是稀了奇了。
於是，張東擡起頭，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自己的哥哥看。嘴角露出一絲淺笑的同時,下意識的喃喃自語:“哥你腦袋終於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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