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奮力捶向了御座,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堂下杜讓能、張濬、劉崇望、及被臨時召來的孫惟晟、康承業,五人無不神情莊穆,與天子感同身受。
除孫惟晟外,另四人沒少被天子召見,可何曾見過天子這般怒容?
也無怪天子這般惱怒。
李茂貞還記得他大唐臣子的身份麼?他還知道他一個小小的博野軍校,是如何做得了大唐的藩帥?天家的雨露恩澤,竟不能喚起他半分良知麼?
竟無視朝廷綱紀,悍然出兵,襲佔武功、奉天兩縣。
張濬左右一望,再把袖子一挽,當先站出來道:
“啓奏聖上。李茂貞屢次對聖上和朝廷不敬,朝廷念及往日功勞,一再寬宥,至於此次出兵,其亂臣賊子的面目已顯露無遺。
“臣提議,立即下詔削奪李茂貞的賜姓,還其舊姓宋文通,並奪其所有爵位、官職、領地,昭告四海,號召天下義士共討逆賊……
“臣前番已往夏州修信,暗示李思恭謀除鳳翔之意,想必書信已抵至夏州。臣提議,以定難軍節度使李思恭爲鳳翔行營招討使,總攬討逆一事,即刻出兵,另詔令涇原、邠寧、鳳州、同州、華州諸兵,一同進剿宋賊。”
“臣附議。”劉崇望大步邁了出來,緊接着道,“臣願攜聖旨親赴夏州,督促李思恭出兵。再有,河東李克用屬天家宗室,又一貫忠心朝廷,臣以爲,可另遣使入晉陽,詔李克用遣精兵入關,協同除賊……”
隨後又補充道:“只是夏州與河東地遠,而鳳翔路近,朝廷也不可不多做打算。”
朝廷能做的打算,便是自己也主動出兵,先抵擋住鳳翔兵的兵鋒,再拖至四方諸侯援兵至。
只是孫惟晟和康承業兩位都指揮使俱在場,該由他們來主動請命,以彰忠心,故而劉崇望纔沒有把話說全。
孫惟晟當然明白。
他剛被朝廷表爲除閹黨的首功之人,屬於朝內的新貴,正是事業的上升期,如今朝廷有難,他當然得站出來表忠心。
只是他這是第一次與天子和宰臣們商議機務,多少還有點拘束,得等大佬們先表態,然後才適時出來說幾句。
如今就到了他該說話的時候了。
孫惟晟直接面朝天子半跪在地,以軍中大禮拜道:“臣出身寒微,本是來自邊地的粗鄙武夫,卻蒙聖上不棄,託臣以重任,又多次賜以恩賞。臣感恩戴德之心,無以言表。今鳳翔小兒竟敢以兵鋒試朝廷,觸犯天威,臣請聖上下令,許臣率赤顏一軍前驅殺敵,爲聖上解憂。”
並擲地有聲道:“此行若不能生擒賊子宋文通,臣甘領軍法。”
憑着孫惟晟手下的赤顏軍三千人,如何能擋得住數萬鳳翔悍卒?他如此說,不過是爲了表達他的拼死效忠之意。
李曄欣慰地讚道:“得有孫將軍扶持,朕心甚慰。”
但李曄並沒有即刻下詔。
屋內還有杜讓能、康承業兩人沒有表態,總得等所有人把話說完。
輪到康承業表態了。
張濬礙於他和康承業新建立的情分,只皺了下眉頭,沒多說。
劉崇望卻沒這些情分,當下責問道:“康軍使此言何意?”
康承業環望了眼殿內衆人,似有顧慮,最後還是道了出來:“內患未平,大軍不便遠行。”
這句話讓殿內所有人一時都沉默了下來。
內患未平,指的是楊守信和玉山軍仍在。
天子雖新編六軍,可監門衛、飛龍、定都三軍未成,順義、順昌兩軍不可全信,唯有赤顏一軍可與玉山軍抗衡。若孫惟晟領赤顏軍離京,後果委實難以預料。
其實這也是李曄收到前方軍報後如此惱怒的原因所在。
李茂貞是什麼人,在場其餘人可能不明白,但他可是從史書上知道得一清二楚。
李茂貞敢興兵犯闕,他一點都不意外。
所以他剷除閹亂,在京內外閹黨餘孽未盡除的情況下,便急着要設置兵馬府系統,又讓張濬去暗示夏州出兵,爲的都是限制李茂貞。
可如今這些舉措都還未來得及實施,李茂貞竟然主動發難……
張濬開口打破沉默道:“臣以爲,可派順義、順昌二軍出征。昨日賙濟、李君實二人先後來兵部換取符節,臣曾同他們交談片刻。以臣觀之,二位軍使皆是忠義之士,可堪大用。尤其是李君實,談及聖上的仁德時,他神色肅然,言天恩浩蕩,願以死報之……”
“正是。”
其餘幾人連忙附和。
既然孫惟晟不便離京,那便派順義、順昌二軍前去禦敵。
未料康承業再次提出了異議:
“周、李二位軍使忠心事上,若詔令頒下,他們必定會即刻出徵……
“然而,順昌軍內全爲右軍老卒,方經歷閹黨之亂,人心尚未安定,恩惠尚未普及,猶需撫慰,如今卻要調他們出城迎擊強敵,恐怕會生變。且周老將軍久不掌軍事,如今方接管順昌軍幾日,能憑着往日資歷維持局面,已屬不易,豈可再苛求他統兵出征?”
“順義軍本爲捧日、扈陛兩都舊部,雙方人數相當,如今雖名義上合爲順義一軍,可據我所知,兩部各行將令,平日的操練和住宿也不在一處。既軍心不齊,又如何出征?”
“因而,憑此二軍,根本就擋不住鳳翔兵,派他們出征,無異於與虎投食。
“而且,這二軍內部不穩,陡遇強敵,只怕戰事未開,先生了內亂,反是禍事,不得不慎察……”
這些行伍內的事,宰臣們就不甚瞭解了,也不便評論。
換做孫惟晟來與康承業辯論。
“老夫不能領軍出城,順義、順昌二軍也而不能出,那依康軍使之意,是白白讓那宋文通佔了奉天、武功二地去?康軍使也是領兵之人,應當知道這二地的重要性吧。”
“如何不知?”康承業搖頭嘆道,“如今關內兵力空虛,若奉天、武功一失,鳳翔兵鋒可直抵京城之下,其間再無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