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京城後這一路上,說實話,楊守立和他的天威軍倒也算老實,知道他如今沒了天子庇護,便拼了命地來討好楊復恭,更別說鬧事了。
可行至綿州後,卻出了問題。
照離京時與天子的約定,楊復恭到了綿州,便讓楊守厚收拾軍隊同自己一道出發,將綿州權柄轉與張瑰。
可綿州刺史楊守厚不肯交權。
迫於楊復恭的恩威和神策大軍臨境,楊守厚不敢明着抗旨,可私下裏沒少耍花招;楊守立也不是善茬,他不敢得罪楊復恭,難道還會怕你一個楊守厚嗎?雙方私下裏摩擦不斷,在綿州城內外搞出不少動靜。
楊復恭只覺煩躁不堪,可除了雙方調解,一面向楊守厚許諾去了西川后至少還他兩個州,一面勸張瑰和楊守立再多些耐心,也再無其他辦法……
正是因爲這些不安因素,所以,拿下了鹿頭關,卻不足以讓楊復恭大喜。
正楊復恭喜憂參半時,門外侍衛呈報,京城來消息了。
“什麼消息?快傳進來。”
自己方離京一個多月,京內便變故叢生,先是劉季述、西門重遂等巨宦被除去,接着是天子另置駐京六軍……由不得楊復恭不格外上心。
可等人將京城傳來的邸抄呈上,楊復恭由不得眉頭一皺:“這麼多張?莫不是,京內又接連發生諸多大事?”
邸抄是公開傳抄的,呈報之人已經先檢閱過內容,解釋道:“國老勿驚,是喜事。且就只一事……”
“就一事?”
“不敢有瞞國老,聽來信的人說,他也只是納悶,爲何朝廷就一事會張示出如此多榜文,可府裏的人不敢怠慢,只有全抄下來送呈國老……”
“哦。”
一般邸抄只一兩張紙。畢竟朝廷榜文,當以簡明爲要。可如今眼前的邸抄卻有十餘張紙,說明朝廷的榜文也有十幾張,未免太繁複了些。
但也不是啥大問題,也就多幾張紙的事,朝廷還不至於差這點紙錢。
楊復恭開始專心閱覽……
“好!”
方看得兩行,他就止不住擊拳讚道。
等看完第一張後,他又連喊了四五聲好。
張綰好奇,也是高興主公難得如此好心情,忙湊近問道:“國老,到底是什麼喜事?”
楊復恭卻無暇理會。
直至看完全部十二張邸抄後,楊復恭面向京城所在,喟然長嘆道:“聖上聖明啊。”
邸抄上所傳抄的,正是天子御駕親征、驅逐邠寧與鳳翔賊兵之事。
如此赫赫軍功,又怎不令他大喜?
而今他又多存了一份私喜,當今天子,可是他排除衆議、一力扶上寶位的。反過來,不正說明了他楊復恭目光如炬?
什麼杜讓能、張濬之流,最多慧眼識才舉薦幾位賢臣,而我,直接推舉了一位聖明天子出來……
至於爲何足足寫了十二張,是因爲這些邸抄上,非但有此次用兵的詳盡過程,還附有論罪王行瑜、斥責李茂貞的詔令,以及京城百官頌讚天子的賀文,不勝繁複……
可由於是酣暢淋漓的大喜事,楊復恭自然一點也不覺得它過於繁複了,只恨不能再多兩張,再他看得再盡興點……
然而盡興之後,楊復恭也不得不鞭策自己,自己也該加緊兌現收復西川的誓言了,否則,又如何配得上天子稱自己一聲“國老”?
……
……
河南。澤州城下。
城內李罕之數度遣使來央求,但朱全忠充耳不聞,只催促大軍加緊攻城。
戰機難覓,絕不容有失。
挑唆朝廷出兵河東未果,一度讓朱全忠有了放棄攻佔河陽之地的念頭,但好消息卻接踵而來。
雲州防禦使赫連鐸卻在對河東軍的戰事中取得了勝利,又成功說服了河東萬勝軍都指揮使申信來降,瓦解了河東軍的攻勢,讓李克用深陷代北戰事的泥潭;
加之李克用自己性情暴虐,竟因招待不周這點芝麻小事當衆鞭撻自己的親弟弟、昭義軍節度使李克修至死,隨後又用品行能力遠不如李克修的李克恭繼任昭義軍節度使,激起當地兵變,致使昭義五州重新陷入混亂……
這些有利因素加在一起,導致李克用的河東軍只能困守河東不出,也讓朱全忠終於下定決心全取河陽。
其實,李罕之新附李克用不久,對後者並無忠心可言,又遭汴宋大軍圍城,已有投降之意。
部下諸將也勸朱全忠接納李罕之的納降,但朱全忠斷然拒絕。
欲要招降李罕之,便等同於逼反張全義。
李罕之與張全義,二人本是“刻臂爲盟,永同休慼”的生死弟兄,共同打下河陽之地,後反目成仇,成爲你死我活的仇敵,大起干戈。被李克用譽爲“當世呂布”的李罕之竟不敵不以勇武見長的張全義,便尋來李克用爲後援,張全義則向朱全忠求救。(解釋一下,李克用將李罕之比爲呂布,既是誇讚其勇猛,也是看準了李罕之三姓家奴的本性。)
河陽鎮原爲都畿道,治所東都洛陽,乃四海之中、天下極險要的地方,朱全忠自不會放過如此千載良機,果斷出兵河陽。
自此後,張全義對他感恩戴德,凡有糧草、兵馬所需,無不一一供應。
所以,在朱全忠看來,李罕之只是他用來促使張全義死心塌地追隨自己的工具,如今河陽事實上已收歸己手,張全義任憑自己在河陽安置兵馬卻無半句怨言,那李罕之這個工具便已失去了作用,只需要徹底剷除他,讓張全義安心替自己代管河陽。
而且,朱全忠曾同張全義、李罕之一道在黃巢手下效力過,對於這二人,該如何取捨,他自是心中明瞭。張全義可稱得上文武雙全,雖常年廝混在軍旅中,卻良知未泯,心中仍有大義仁愛,而李罕之,則純是一個亂世武夫,視人命爲草芥,毫無忠誠道義可言。
因而他當初果然出兵援助張全義,此時更不會舍張全義而取李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