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停止了,這夜晚停止了,那月亮停止了,那街燈,這個鞦韆,你和我,一切都停止了。”(話劇《暗戀桃花源》)

    可是,一切又都不可阻擋地喧囂起來……

    ……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在幹什麼?”

    “我靠?!”

    錢州先鋒話劇社裏,周義緩緩睜開眼。

    模糊的世界漸漸清晰起來,傳入耳鼓的聲音也慢慢豁亮起來,四周圍站着多年未見的同事。

    喲?孟夕陽也在。她變年輕了,青春、乾淨,漂亮得不講道理。不對啊,她不是跟自己在酒店裏嗎?

    “周義,老闆只說要解散話劇社,你怎麼突然就暈過去了?”驚魂未定的孟夕陽擔心地問道。

    “不對不對”,周義的記憶完全不一樣,“我記得我剛剛拿了影帝,在慶祝酒會上喝醉了,然後我們倆去酒店睡覺……呀,難道我重生……”

    “哇噢!!!”四周圍一片起鬨之聲。他們過濾掉許多不知所云的信息,只記住了“酒店”“睡覺”等關鍵詞。

    孟夕陽氣紅了臉:“周義,你混蛋!”說完,生氣地跑出了門。周義突然反應過來,我重生歸來,孟夕陽還沒有和我在一起,到酒店睡覺的事情她並不知情。

    “孟夕陽,你聽我解釋!”周義趕緊追出去,衝進車來人往的大街上。

    刺目的陽光打在臉上,周義一陣眩暈。他穩了穩心神,所見、所聽恍如隔世:

    這是錢州市銅錢大街,密集的自行車來往穿梭;對面矗立着破舊的百貨大樓;一間店鋪掛着“富士膠捲”的店招;理髮店裏傳來林志炫的老歌《單身情歌》:

    “抓不住愛情的我,總是眼睜睜看它溜走,世界上幸福的人到處有,爲何不能算我一個……”

    旁邊就是一間報刊亭,周義抓起最新出版的報紙,看到XN奧運會的消息:“在本屆奧運會上,中國代表隊共獲得28金、16銀、15銅的優異成績,位列獎牌榜第三名。”

    我去!2000年……

    ……

    周義在大街上“回味”許久,在舊時代裏感受着新青春。

    一個多小時後,才重新回到話劇社。撫摸着店門口掛着的豎式招牌,一切都記起來了。

    當年從錢州戲劇學院畢業,滿懷熱血加入先鋒劇社。後來,劇社持續虧損,於2000年解散,大家各奔前程。

    從那以後,周義混劇組、跑片場,砰了很多釘子,吃了很多苦頭,也演了不少配角。十多年後又重回話劇舞臺,演了上千場,將演技磨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再後來得到機會重返影視圈,四十多歲獲封影帝。

    此時此刻,先鋒劇社解散在即,同事們即將散夥。

    既然我重生歸來,劇社就不用解散了吧?把開心麻花的那一套搬過來,我們不就成了開心麻花嗎?走開心麻花的路,讓開心麻花的優秀演員們跟着我走,多好?

    “周義,幫着把牌子摘下來吧。”話劇社的投資人之一、小老闆米星河走過來,拍了拍周義的肩膀。他的身後跟着孟夕陽等人。

    “老闆,真就這麼散夥了?”

    “我也不想,一年賠了兩套房,照這麼下去連我老婆都得賠進去,摘牌吧。”

    “別啊”,周義擋住摘牌子的人,“其實換個思路就能掙錢。”

    “換什麼思路啊兄弟?編劇都賣油條去了。”

    “做喜劇”,周義說,“以前,我們被‘先鋒’兩個字帶偏了方向,爲了改革而改革,搞了一些虛張聲勢、表面新奇、實際上尷尬的玩意兒,觀衆看了不知所云、莫名其妙,誰還願意買票?

    “如果我們換個思路,從最本質的快樂需求出發,排演喜聞樂見的高質量喜劇,讓觀衆從頭笑到尾,不愁賣不出票去。”

    周義眼睛裏閃着光,希望將最自信、最激動的心情傳遞給在場的每一個人。

    但是,衆人面面相覷,周義的描述他們難以想象,也並不認同。

    “這樣”,周義建議,“給我七天時間,我寫一個劇本出來,排一排、試一試,不行的話再散夥也不遲,行不行?”

    米星河爲難地笑了笑:“就算我同意也沒用,大投資人斷供了,我們沒錢了。”

    “三天!”周義豎起三根手指:“三天我就把劇本寫出來,到時候帶着劇本拉投資!”

    米星河略有遲疑,周義趁熱打鐵,動員孟夕陽等人:“大家都堅持了一年多,哪在乎多等三天呢?相信我一次!”

    周義的目光從來沒有如此真誠過,孟夕陽第一個動搖了,附和着勸說米星河:“要不然,相信他一次?”

    不等米星河迴應,周義直接替米星河做了決定:“就這麼決定了吧,等我三天!就三天!”

    周義推着米星河、帶着衆人回到會議室:“我還有個提議,既然決定做喜劇,劇社也應該改個接地氣的名字。老闆姓米,不如就叫做‘開心米花’吧,弄好了,咱的話劇社將來能上市……”

    “上市?你還想上天呢!”大家拿周義的話當笑話聽。

    ……

    原本要解散的劇社,在周義的堅持下暫時保留了下來。

    劇社有一臺大屁股電腦,周義坐下來潛心創作。打開一個文檔,敲出劇本的名字:《夏洛特煩惱》——一部現代話劇史上無法迴避的作品。

    劇情、臺詞都在腦子裏。話劇版《夏洛特煩惱》周義看過好幾個版本,電影版《夏洛特煩惱》,周義也曾反覆“拉片”研究。

    周義寫,衆人圍觀。他們對“改邪歸正”、“突然成熟”的周義極不適應。

    “《夏洛特煩惱》?什麼鬼?”

    “有關美國夢的故事?”時下流行美國夢,國人正以出國爲榮。

    周義不屑:“不懂別瞎說,我寫的是《夏洛-特煩惱》,不是《夏洛特-煩惱》,夏洛是個人名。”

    衆人恍然大悟,立馬給予由衷的“稱讚”,評價極“高”:

    “名字勸退!”

    “諧音梗最傻X!”

    “這個劇本排出來,能賣出10張票我倒立喫自己的翔。”

    沒把周義給氣死:“去你大爺們的狗腿!”

    周義對《夏洛特煩惱》的信心當然不是他們能理解的,也不是他們能動搖的。同樣,他們也無法接受周義莫名其妙的自信,該找工作找工作,該找下家找下家去了。

    周義沉浸在創作之中。

    傍晚,大家各自散去,各回各家。孟夕陽也要走,周義央求她留下來,因爲有許多寫作上的事情要請教。

    周義需要把劇本當中2000年以後的梗換成2000年以前的、觀衆可以理解的梗,所以要一遍一遍向孟夕陽確認:“現在流行什麼歌”“哪個歌星最火”“我的老家,就住在這個臀’,這首歌發行沒有”……

    孟夕陽看周義的眼神一度像看一個傻子。

    一直寫到深夜12點,周義已經寫出了三分之一的劇情。

    又累又乏又困,寫不動了。存儲、關電腦,要趕緊睡上一覺。

    起身、出門、落鎖……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一個致命的問題來,歪着頭反覆思考,不得其解。只好厚着臉皮問孟夕陽:“嘿嘿嘿,還有一個問題,你知道我住在什麼地方嗎?”

    “噗!”

    還有這樣的人,連自己住哪兒都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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