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登鳳闕 >第99章 王府密辛
    自南祁開國以來,便有律法規定,女子的嫁妝屬於個人私產,婚後可自由支配,不計入夫家的產業。女子若是在夫家過得順遂,生下兒女,待兒女婚嫁時可把嫁妝轉贈給新人,百年之後也可留給子女。若是沒有兒女,或是絕婚了,病故了,改嫁了,孃家是可以把嫁妝要回去的,夫家不得阻攔和私吞,不然打起官司來,男方也是沒理的。

    普通百姓都知道動用女子嫁妝的男人上不了檯面,會被人看不起,沒想到趙王府這麼一大家子體體面面的男人,竟然將挪用女子嫁妝看得如此尋常,甚至用得心安理得。

    鍾玉卿深吸了一口氣,壓制住內心的怒火,起身對許若蘭說:“在座的都是女眷,也是自家人,不如我們去你住處看看我那兩個侄孫吧。”

    許若蘭一臉驚愕。不是說挪用嫁妝的事情嗎?怎麼就要去看孩子了?

    夏侯紓趕緊戳了戳許若蘭的肩膀,提醒道:“是啊,表姐,擇日不如撞日,我們見面禮都送了,不如就現在去看看吧。我還挺想念兩個侄兒的。”

    夏侯紓其實也就見過一次許若蘭的大兒子,遠遠的連樣貌都沒記清楚,這都好幾年過去了,她那大兒子長得多高多大她都不清楚,哪裏來的想念?

    許若蘭暗自沉思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裏人來人往的,有些話確實不適合在這裏說。她趕緊點頭道:“好,我這就帶諸位長輩過去。”

    鍾玉卿便拉了夏侯湄,起身準備去許若蘭的住處。轉頭看到恭王妃,又說:“嫂嫂也是當家主事的人,既然知道了,不如也一起去瞧瞧吧。”

    恭王妃溫和的點點頭,也站起身來。

    得知有趙王府的密辛可以聽,夏侯紓立刻來了興致,表現得十分積極,趕緊挽上許若蘭的胳膊要跟着一起去。

    鍾玉卿瞪了她一眼,道:“大人之間的事,小孩子摻和什麼?”

    夏侯紓愣了愣,十分委屈的反駁道:“母親,我見面禮都送了,怎麼就不能去看看侄兒們了?而且我都已經及笄了,算是大人了。你不能讓我做事的時候就說我是個大人了,不讓我去就說我還小吧?”

    看到女兒小嘴巴巴的,鍾玉卿一時間被堵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夏侯紓見狀,忙指了指身後的鐘家姐妹,又道:“還有三表姐,她都在議親了,自然也是大人了。青葵雖然還小,可日後我們都要嫁到別人家去,從前在俯重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正好藉此機會長長見識,跟諸位長輩學學怎麼處理這些腌臢事。”

    夏侯湄立即點頭表示認同:“確實得早些長見識,免得以後喫虧!我家若蘭就是太單純了,才平白無故的被這些惡人盤剝也無計可施!”

    夏侯紓第一次覺得自家姑母說話動聽,她發自內心的感激,馬上附和道:“你瞧,姑母是過來人,又是長輩,她的話我們都得聽。”說着轉頭問鍾家姐妹,“你們說是不是?”

    鍾家姐妹早就被夏侯紓一連串的蹦躂弄得有些糊塗了,這會兒聽到夏侯紓在徵求她們的意見,立即點頭如搗蒜。

    鍾玉卿十分氣悶,但還是隱忍着沒再說什麼。

    許若蘭便領着衆人往自己的住處去。

    趙王府的宅子比越國公府還要大一些,但由於趙王自己的妾室多,子嗣也多,兒子成親之後又生了二十幾個孫子孫女,甚至長房的兒子都已經成親生子了,再加上女兒和外孫們偶爾也會回來小住,所以各房住的院子着實就比不上越國公府的寬敞。

    許若蘭住的院子叫梨花院,坐落在趙王府內宅的西邊。整個院落總共有一棟三間房的正屋,兩棟各有兩間屋子的廂房。正屋是許若蘭和丈夫獨孤顯的居所。東廂房的兩間房分別住着她的兩個兒子,此刻孩子們正在乳孃的低低的吟唱中午睡。西廂房一間住着當值的婆子和丫鬟,另一間是許若蘭原先用來放嫁妝的庫房,如今已經快搬空了。

    聽說孩子睡得正酣,一行人便沒有打擾,直接進了正屋。許若蘭的貼身丫鬟巧兒是個心思靈巧的,趕緊去沏了茶,然後拿着一方手帕坐在梨花院大門口的梨樹下做針線活,順便幫忙把風。

    鍾玉卿見屋子裏沒有外人了,便對許若蘭說:“今日我們都在,你就順道給我們說說具體什麼情況吧。我這個做舅母的即便不能像你母親一般替你出頭,但還是可以替你參謀一二的。你是榮安侯府的千金,也是越國公府的外甥女,我們是不可能看你這樣忍氣吞聲過日子而坐視不管。”

    有了這句話,許若蘭就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她的眼眶更紅了,哽咽道:“我出嫁時,母親擔心趙王府看低我,咬緊牙給我備的一百二十八擡嫁妝,以及兩個臨街的鋪面,三十畝水田,四萬貫現銀,甚至比姐姐的嫁妝還豐厚。我當時還想,趙王府家大業大,不至於在喫穿用度上虧待了我。可等我嫁過來之後,才知道趙王府並非外面看上去那麼光鮮。”

    “公公他膝下子嗣衆多,且都沒什麼正經的差事,也不擅長經營。一大家子每日坐喫山空,揮霍無度,光靠公公的俸祿和祖產盈利完全無法支撐。”許若蘭說着便抹了一把淚,“後來婆母就說,我們這些兒媳婦既然嫁進了趙王府,那就是趙王府的人了,我們的嫁妝,自然也是趙王府的,所以一應喫穿用度,都得從各房裏拿出來放在公中使用。”

    鍾玉卿自己是女子,管了那麼多年的家,從未聽過如此謬論。對此她很是很不理解,便問:“趙王膝下共有十個兒子,就有十個兒媳,她這樣無理的要求,難道每個兒媳都同意?”

    許若蘭解釋說:“公公雖然子嗣多,但只有大哥、二哥和夫君是婆母所生。其他庶出兄弟,都怕離開了趙王府日子過得更艱難,所以求着鬧着讓妻子把嫁妝拿出來公用。至於大嫂,我嫁進來時她便已經在管家了。婆母事事都依賴着她。聽其他妯娌說,她拿了公中的銀錢在外面放印子錢,還夥同他孃家的兄弟在外包攬訴訟,賺的錢正好可以彌補她自己的虧空,甚至還有富餘。只不過她做事向來謹慎又隱蔽,從來不自己出面,至今也沒人能拿到她的把柄。而且她現在掌管着內宅,其他人也不敢隨意得罪她。二嫂孃家原就是巨賈,嫁妝比我們其他幾個都豐厚,又有孃家時時補貼,倒也不差銀錢。只要婆母和大嫂不跟她鬧,她就樂得花錢買清淨。”

    夏侯湄聽到這些,彷彿再一次經歷了女兒的艱難,氣的胸口疼,怒道:“現在你們知道趙王和趙王妃是個什麼貨色了吧?我家若蘭的嫁妝就是這樣被那兩個不要臉的逼着騙着花光的!可憐我那兩個外孫,還那麼小,我那女婿也是個不成事的,日後可怎麼活呀!”

    趙王不思進取,喜歡揮霍銀錢撐面子,他的兒子們也有樣學樣。若不是當今天子還顧念着親情,逢年過節多家賞賜,只怕闔府上下度日都艱難。以許若蘭嫁進來七年就快把豐厚的嫁妝花完的速度,最多不出三年,他們夫妻就真的連兒子都養不起了。

    但問題是,這些王子王孫們依賴趙王府的庇佑和供養已成習慣,就像纏繞着大樹而活的藤蔓,一旦把他們從樹幹上扒下來,他們就會孤立無依,連活都不知道怎麼活。

    這完全就是一個死循環啊!

    她們該如何才能幫到許若蘭呢?

    幾個人在屋裏商量了一會兒,也沒得出個有效的章程。

    鍾玉卿便說:“今日是趙王妃的大日子,我們暫且不要把事情鬧大,免得傳出去了對大家的名聲都不好。”然後看向夏侯湄,“等過些日子,大姐和侯爺務必得親自上門,以探望外孫的名義找趙王夫婦談一談兩個孫兒的養育問題,旁敲側擊的哭哭窮。看看他們的反應再說。”

    夏侯湄之前的衝動因爲有了人可以傾述和開導,已經消了一大半了。她也知道跟趙王府硬碰硬不妥,畢竟她把不好聽的話說完了,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女兒和外孫還得留在趙王府。趙王夫婦可能對孫子不會有多麼大的意見,但對不聽話的兒媳就不會心慈手軟了。那麼更難聽的話,更艱苦的處境,就是自己的女兒來面對了。

    恭王妃也覺得鍾玉卿說的在理,遂看向夏侯湄,期待着她能點頭同意。

    而一直在旁聽的夏侯紓卻心有疑惑。她心裏想着,嘴上便問了出來:“趙王和趙王妃敢明目張膽的讓兒媳把嫁妝拿出來給他們享用,還大張旗鼓的辦壽宴,那就是算準了沒人敢找他討公道。萬一到時候姑父和姑母來了,趙王還是三言兩語就搪塞過去,又該如何?”

    衆人一陣沉默。

    這便是攀附高門的壞處,即便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也不敢隨隨便便替自己討公道。

    許久,夏侯湄忽然說:“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夏侯紓也點頭道:“我贊同姑母的說法。若蘭表姐的苦不能白受,錢也不能由着他們白花,得留着養育兩個侄兒呢!但問題是,我們該怎麼辦呢?”

    說到孩子,夏侯湄着急,許若蘭更着急。

    可是光着急,不想辦法去解決、去抗爭、去爭取,又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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