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登鳳闕 >第301章無能爲力
    小皇子尚未出生就已經萬衆矚目,如今提前來到這個世界,自然是備受關注。只可惜他早產了近兩個月,身體各項功能發育得還不是很成熟,反應也比較遲鈍,就連哭聲都不如其他初生的嬰兒響亮,所以不論是獨孤徹,還是景華殿的衆人,臉上都沒有多少喜色,反而一個個愁容滿面。

    夏侯紓對此冷眼旁觀,倒不是她冷漠,而是因爲她是姚貴妃地孩子,所以她親近不起來,而且她說她自己就是個早產兒,還生在一個天寒地凍地季節,不也好好地長大了嗎?只不過要比足月正常生下來的孩子多遭些罪罷了。投胎在姚貴妃地肚子裏,就是他地榮幸,也是他地不幸。

    最主要的是,這件事裏面,可憐的並不只是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還有毫無背景的孟才人。

    孟才人住的翠微殿在後宮的西邊靠近宮牆的地方,平時比較僻靜,與位於東邊的景華殿之間隔着數十座大小殿宇和偌大的鑑明湖,而她本人也不是那種喜歡湊熱鬧的性子,平時更是鮮少出門。她的侍女硃砂見她太悶了,就撿了一條小狗來養着,給她做個伴。

    那是一條性格很溫順的細毛白犬,身型不高,體量也不算大,十分通人性,孟才人也非常喜歡,養了一年多後,感情十分親密。沒想到那天,她就午睡了一小會兒,狗就不見了,她跟硃砂以及翠微殿的宮女找遍了附近的殿宇和花園,也沒有找到自己的愛犬,卻迎來了一隊帶刀侍衛。

    侍衛們說她豢養的惡犬衝撞了姚貴妃,導致姚貴妃早產,情況十分兇險。他們已經就地處置了那條狗,現在奉命來捉拿她道御前問罪。

    孟才人當即大腦一片空白,還來不及喊冤,就被送到了掖庭獄,嚴刑拷打,逼她說出自己的作案動機和具體佈置。獨孤徹也沒有多問。但幾乎所有人都看得明白,這件事裏有蹊蹺。

    翠微殿和景華殿隔着那麼遠,孟才人的狗就算是一時貪玩跑了出來,可它哪裏都沒去,也沒有人在路上見過它,爲什麼它偏偏就去了景華殿,而且正好就撲向了身懷六甲的姚貴妃呢?

    這件事情絕對是人爲,但如果說背後的指使者就是孟才人的話,也說不通。誰做壞事要用自己的愛犬啊?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但是獨孤徹沒有發話,誰也不敢多問,更沒有人敢與孟才人沾邊。

    掖庭獄這種地方,夏侯紓很是熟悉,從前她就在同樣的地方躊躇無措過,就算是現在想起來,也依然心有餘悸。孟才人被送到了那裏,就算她是無辜的,也有可能被屈打成招。所以事情發展到現在,重點不是誰是兇手,而是需要快速找到一隻替罪羊來爲皇子的早產買單,早日平息風波。

    孟才人就是那隻完美無瑕的替罪羊。

    孟才人被送到掖庭獄的第二天夜裏,夏侯紓就喬裝一番,親自去了一趟掖庭獄。此時的孟才人已經受了刑,幾乎遍體鱗傷,露在外面的肌膚沒有一處是好的,就連她那一雙能制香的纖纖玉手,也被傷得血肉模糊,稍微動一下,就是鑽心蝕骨的疼。

    看着她,夏侯紓就想起了從前的自己,也是在這樣暗無天日小黑屋裏,她聞着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疲憊地昏睡過去,然後又疼醒過來。那時候的她,想過無限種可能,可是孟才人卻什麼都不敢想。

    “事情已經過去兩天了,你的心裏有數嗎?”夏侯紓開門見山地問。她覺得孟才人是個聰明人,他們之間的對話也不必拐彎抹角、藏着掖着,攤在明面上來說,或許很多事情反而就能找到答案。

    孟才人像塊朽木一樣躺在潮溼的鋪着稻草的地上,聽到夏侯紓的聲音,她努力地睜開眼睛,企圖穿過黑暗,看清楚眼前的人的神色。她想知道,夏侯紓特意來這一遭,究竟是帶着真誠來幫她,還是落井下石。

    “看來你自己也沒想明白。”夏侯紓心裏有些遺憾,隨後嘆了口氣說,“說實話,我知道你肯定覺得自己很冤枉,那麼小心翼翼,怎麼還會攤上這樣的事呢?”說着她苦笑一聲,繼續道,“不怕告訴你,以前我也曾在這裏一遍一遍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到最後也沒有得到答案。”

    孟才人靜靜地聽着,也在認真地思考這個答案。因爲出身低微,她在宮裏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時常還會成爲他人嘲諷的對象。但是她憑藉着自己的一雙巧手和獨具一格的制香手藝,很快就贏得了不少人的青睞,才得以在宮中安穩地度過這幾年。可爲什麼還是落到了這個地步呢?

    夏侯紓緩緩蹲下身來,看到孟才人身上的衣裳因爲用過刑而變得凌亂且破碎,幾乎可以看到腰上的血痕,她默默地從旁邊拉了一條一條受潮且有些黴味的毯子過來替她蓋住,然後才說:“你進宮比我早,應該早就明白了後宮裏的生存之道。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跟她們不一樣。你心思玲瓏,卻懂得藏拙,所以之前除了姚貴妃,幾乎沒有人會妒忌你。可偏偏,你養的狗卻衝撞了姚貴妃。別人也只會覺得你是伺機報復。如果你再不爲自己着想,就沒有人會幫你了。”

    “可是我還能做什麼呢?”孟才人嗓子沙啞。帶着無限的絕望。

    “謀害皇嗣是大罪。”夏侯紓刻意提醒道,“當初大皇子出事的時候,我跟越國公府都遭遇了什麼,你應該是看得明白的。你覺得,現在的情況,以令尊的官位和家世,你的後果會比我好嗎?”

    想到至親和族人要跟着受到株連,孟才人突然就情緒失控,大聲哭起來,在這幽暗潮溼的空間裏極爲刺耳。

    夏侯紓靜靜地等着她哭,待孟才人的哭聲越來越微弱,改爲小聲啜泣,她才繼續說:“這件事情,我無能爲力,所以很抱歉。如果你有什麼線索,可以告訴我。他日我若有幸能查清真相,九泉之下,你也可以瞑目。”

    孟才人頓時心如死灰。從進宮那一刻起,她對宮裏的人就沒有過任何幻想,包括那個坐在龍椅上,名義上是她丈夫,經常誇她長了一雙巧手的男人。所以她從未想過會因爲自己的一個疏忽,犯下這樣累及全族的大錯。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一定會更加謹小慎微,安分守己,不制香籠絡他人,也不養狗慰藉自己,就當自己是一棵草,短暫而平靜的活一世,最後孤獨的枯死,腐爛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無需他人喜歡,也無需他人讚賞,只求平凡地過完這一生。

    見她久久不說話,夏侯紓便站起身來,看着牆上那個唯一與外界有所交流的小小的風口,悵然一笑。

    眼睛看不見的時候,聽力就會特別敏銳。孟才人立刻就捕捉到了夏侯紓的那一聲嘆息,擔心自己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是佟淑妃。”孟才人說。

    “你說什麼?”夏侯紓被她的話震驚到了。

    “就是她。”孟才人幾乎肯定地說,“前些日子她突然說自己晚上睡得不好,讓我給她調製一些安神助眠的香料。佟淑妃向來待人溫和,這幾個月來又協理六宮,勞心勞力,所以我當時也沒有多想,就應下了。前幾日,香料制好了,我還沒來得及給她送過去,她卻親自登門來取。我記得當時我去房間裏給她拿香料,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在逗金豆,還笑盈盈地誇它性格溫順。”

    金豆是孟才人養的狗的名字。

    僅憑一個逗狗的動作就斷定是佟淑妃在背後搗鬼,顯然不足爲信,但是夏侯紓卻一點兒也沒有懷疑。她相信女人的直覺。

    孟才人歇了一口氣之後,又說:“佟淑妃平日裏看着端莊溫和,良善無害,但她其實很不喜歡帶毛的東西,尤其是活物。她連白婕妤宮裏的鳥都不喜歡,又怎麼會突然喜歡上我養的狗呢?”

    夏侯紓心裏一下子全明白了,再聯想起佟淑妃與雷起乾隱隱約約的交情,她幾乎已經鎖定了目標。隨後她又跟孟才人說了幾句話,便道了別。

    出來的時候,夏侯紓特意看了一眼掛着幾顆寥落星子的夜空。這個季節總是多雨,風已經很溫和了,但到處都是溼噠噠的,也不知道北原戰場上的將士們是否已經感受到了暖春。

    夏侯紓在也掖庭獄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又緊了緊自己身上的斗篷。道旁的石縫裏,探出了幾棵綠綠的嫩芽,再過些時日,它就能長成一棵堅強的小草,向四周蔓延。

    夏侯紓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將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孟才人。這個還不到二十歲的美麗女子,一生就要這樣葬送在這裏了。

    沒過幾日,掖庭獄就傳來孟才人畏罪自盡的消息。而孟才人的親族,也被收監查辦。宮中到處都在議論這事。有的人說孟才人是活該,謀害皇嗣就該下地獄;有的人說孟才人肯定是被屈打致死,暗指背後之人的精明;還有人堅信孟才人不是這樣的人,但又不願意多替她說一句話。

    只是逝者已逝,活人說得再多,好的壞的,死去的人都不會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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