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說是發工資了,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看前面人拿着錢出來,應該不是假的。”
隊伍後面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是從很遠的地方跑過來,累得氣喘吁吁,可關乎到自家的生計,不敢有半點僥倖,向着周邊的人打聽着消息的真假。
長長的隊伍在廠門外就能看見,從辦公樓的二樓順着樓梯而下,一直延續到中心路上,很快,就排列到大門外。
遠處,還有不少人在往這邊趕來。
……
“怎麼才三個月?”
財務室裏,楊成光看着到手的工資,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一次性拿一百多塊錢工資,真不少了,但可別忘了,廠裏還差着三個月的工資呢,發的不少,欠的更不少。
“怎麼,嫌多啊?”
恰逢柏正羣進來休息,聽到這話,隨口就懟道,楊成光趕忙低下頭,將錢收進口袋,便想着要離開。
“等等,和你說話爲什麼不回,現在是不是連我這個廠長都不放在眼裏了?”
楊成光的軟弱成了柏正羣叫囂的底氣,他擺起廠長的架子,攔下對方,這些天的怨氣需要一個宣泄口,楊成光自然就成了他的出氣筒。
“不、不是。”
楊成光結巴的回答着,他本來就不善言辭,被柏正羣這麼一嚇,就更顯得木訥。
“不是?那昨天請假的人裏有沒有你,瑪德,你們這些人,工作的時候看不見你,一天到晚偷懶躲事,上班請假,發工資就沒見少的,生病,這是生病的樣子嗎?你是家裏發瘟還是怎麼的,偏偏要這個時候回去。”
柏正羣的話語越發的激烈,他咆哮着,神態逐漸失控。
就如一個內心壓抑到極點的人,心頭的枷鎖突然消失不見,這巨大的落差感,讓他的情緒有些癲狂。
“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
派發工資的事情依舊在繼續,門外等着的人聽到裏面的聲音,忍不住探出頭來,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事啊,要拿工資的排好隊,不要瞎打聽。”
財務科的主任拿手指着幾個好奇心重的,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在老大面前表現,才能讓領導記得自己。
“柏…柏廠長,我真的、真的沒有偷懶,你可以查我做的工件數量,一直是四車間的前幾名,我真的沒有偷懶……”
楊成光的語氣裏竟是帶了點哭腔,向着柏正羣不停的解釋着,那副模樣,卑微到了極點,彷彿欠工資的不是對方,而是自己。
倪自容在一旁看着這一幕,心裏感觸良多,直到現在,她才能感覺到,他們對這份工作的執着,對於這些社會底層的人民來說,一份穩定的工作不僅僅意味着體面,更是一家老小的命。
爲了這,一個男人可以放下他全部的尊嚴。
相較而言,能夠進入華夏集團,並在此時拿着兩份工資的她,則是幸運的多了。
“哼,沒偷懶,小倪,去查查,昨天收上來的請假條裏,有沒有他的,要是讓我查到了,要你好看。”
“是!”
倪自容快速的答應下來,轉身向門外走去,昨天,各個車間收上來的請假條正堆在她的辦公室,想要找,無非是費些功夫。
而楊成光看着她的背影,心如死灰,癱倒在地上。
柏正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管他,心裏暗自給他定了死刑,回頭看到大夥停下手中的工作,冷哼一聲:“繼續,爭取今天上午全部發掉。”
……
“楊成光,楊成光,在哪裏呢?”
祕書辦公室裏,倪自容翻閱着昨天四車間交上來的請假條,而楊成光的各項信息,剛纔在財務室已經要了過來。
譁~
由於車間的特殊性,四車間的人數不少,遞交上來的請假條也是相當多,厚厚的一沓抓在手裏,彷彿筆記本一樣。
很快,倪自容找到了楊成光的那張請假條,目光掃過,上面寫着的請假原因赫然就是身體不舒服。
回想起對方目光中的哀求,倪自容猶豫了,她不知道柏正羣會怎麼對付這個工人,但對方嘴裏的“要你好看”,再輕恐怕也是楊成光的不能承受之痛吧。
想到這兒,她將楊成光的請假條從那一沓裏剔了出來,放進口袋,隨即,重新將請假條整理齊,向着門外走去。
……
“你得意個什麼勁?你得意個什麼勁?”
“垃圾、廢物,這麼好的廠子就在你的手裏毀了。”
“這本來就是我的工資,我說了怎麼了,欠錢不還,你還有理了是吧?”
“你今天敢開除我,我今天就敢從這樓上跳下去,你不讓我活,大家就都別活了,我看你這個廠長的位置還能不能坐的安穩。”
從樓上下來,剛走過二樓的拐角,倪自容就聽到裏面傳出的咆哮聲,而門口則是圍滿了看熱鬧的人,顯然,秩序已經維持不住了。
這聲音?是剛纔那個男人的嗎?
“讓讓,讓讓。”
倪自容奮力地撥開前面的人羣,向着屋內擠去,看熱鬧的人太多,她這個小姑娘像是無根的浮萍,在人羣裏流蕩。
“他的請假條呢?”
不知過了多久,穿過人羣的倪自容眼前一亮,而出現在面前的則是柏正羣那張滿是怒火的臉,他哆嗦着嘴,向着祕書伸出手,顯然是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倪自容簡單的掃了一眼屋內的狀況,見到的場景卻出乎他的意料,楊成光此時的樣子已經看不出半點軟弱,怒髮衝冠,工服的袖子已經擼到肩膀,露出孔武有力的胳膊。
這和之前都要哭了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嗎?
“在、在這兒。”
此時倪自容的心裏,剛纔那股強烈的同情感蕩然無存,她從口袋裏拿出那張請假條,塞進柏正羣的手裏,“廠長,外面人多,你看一下,沒壓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