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啊。
可惡啊。
明明……
明明差一點，我就能走在他後面了。
他爲什麼不死。
他爲什麼還不死。
爲什麼，我不能提前下定決心，送他一程呢。
現在，該怎麼辦。
他不死，我又怎麼放心的閉上眼睛。
陛下，老奴心疼的受不了了。
陛下，老奴可能頂不住了。
陛下，老奴應該不能再陪着你呢。
陛下啊，萬事小心……
這是張保存在的最後意識，他本來是想着說話的，可頭頂就像是充血一般，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心疼如刀絞，卻發不出一點痛苦的聲音，而片刻之後，就是失去意識，跌倒在地。
張保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骨頂不住多長時間了。
他已經七十六了。
到了成化十五年，張保自己就有預感，他一定活不過今年。
所以，一直都盯着太上皇，而且也曾經想過用非正常的手段帶走太上皇，有一次都準備好了用落水意外的方式送走太上皇，可事到臨頭，張保還是放棄了。
年前，太上皇生病的時候，張保也很是興奮，跟着皇帝看到了朱祁鎮病榻之上的樣子，看着瀕死的太上皇，那個時候張保心裏面就已經產生抑制不住的喜悅，而後，險些當着皇帝的面昏倒。
那一次，張保也是死裏逃生。
在之後，張保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經常偷偷的吃藥。
不過，太醫也只是給他弄一些溫補調養的藥。
張保來南宮的路上，實際上已經有了前兆了，他只感覺自己精神頭十足，臉微微發燙，可那個時候的張保，怎麼也想不到，這次不是送太上皇上路，而是自己送自己。
張保倒下之後，嚇壞了朱見深。
他時刻做好了失去太上皇的準備，可卻沒有做好隨時失去張保的準備啊。
這個時候的朱見深，再也沒有考慮到自己身爲帝王的風度，他大喊着讓旁邊的太監，將張保攙扶起來。
而後又對着外面喊道：“快讓太醫進來，快……”
一直在門外守着的太醫，聽到陛下的聲音，還以爲太上皇嗝屁了，一窩蜂的衝了進來。
卻見到了躺在牀上，已經清醒過來的朱祁鎮，還有被小太監們扶坐在椅子上陷入昏迷的張保。
都懵了。
這頻死的太上皇怎麼醒了過來。
這生龍活虎的張公公怎麼又倒了下去。
“看，看看張大伴怎麼了，快……”朱見深對着太醫們高喊道。
這個樣子的朱見深誰都沒有見過。
躺在牀上的朱祁鎮也不自覺的半坐起身，看向了昏迷的張保，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瞬間夢迴土木。
當年，自己的王大伴就是在自己的目視下，被樊忠那老小子，砸的腦花子亂飛。
而今天，自己的兒子也要失去他的大伴了嗎？
太醫們聽着皇帝的話，趕忙圍在了張保的身邊，查看起來。
而張保就任由太監們擺動。
不一會兒，幾個太醫低聲細語了幾番，而後都跪下身去，對着朱見深說道：“陛下，張公公氣絕而亡……”
朱見深聽到太醫們的話，明顯有些接受不了，身體不斷地後退，兩個小太監，趕忙上前攙扶住朱見深。
不過，朱見深卻是甩開兩個小太監。
“怎麼會，這麼突然呢？”
“張公公的身體早就有了暗疾，這些年一直都在喝藥，想來是，這次聽到太上皇病重，心急如焚，導致氣血翻涌才氣絕而亡。”
他又看了一眼皇帝，而後又重新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這要是被皇帝發現自己是裝病的話，一定會恨上自己的，算了，接着裝吧，大孫子的事情也先別說，先過了這個風頭。
兩宮太后也都是驚訝不已，錢太后看着太上皇慢慢躺下，閉上了眼睛，心中嘆了口氣。
張保是皇帝家地奴婢。
但對於皇帝來說，十幾年的陪伴，早就讓他換了一個身份。
氣絕而亡。
氣絕而亡。
……死了。
張保竟然死了……
張保死了，死在了朱祁鎮，與朱見深的面前。
也帶着遺憾與不甘離開了這個世界……
張保，永樂年間十四歲入宮，歷經永樂，洪熙，宣德，正統，成化五朝，真正進入二十四監是在正統年間，而真正的大權在握，是在成化年之後。
朱見深看着張保的屍體，被擡出了朱祁鎮的寢宮。
等到張保的屍體擡下去後，朱見深轉過頭看向朱祁鎮，這個時候的朱祁鎮又閉上眼睛，“神志不清”了。
剛剛他突然睜開眼睛，也着實將朱見深嚇了一跳，不過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張保也倒了下去。
這個時候的朱見深也察覺到了自己老爹裝病，他心中生氣，可兩宮皇太后都在一邊，他也不能跟太上皇發火。
“父皇，好像又犯病了。”朱見深輕聲說道。
看破也不好點破。
而後兩名太醫湊了過來，把脈的把脈，摸額頭的摸額頭……
而朱見深這個時候，也確實沒有什麼心思跟朱祁鎮配合演戲了。
他走出了寢宮。
張保的屍體被放置在偏殿之中。
朱見深在兩名小太監的引領下，走了進去。
看着張保的屍體，朱見深的心中雜亂不堪。
張保是暴斃而亡。
死的快，應該是沒有受什麼罪吧。
張保，這些年忠心耿耿，事事爲皇帝着想，朱見深當然知道。
去年，張保不止一次的提過想要陪着皇帝南巡，可朱見深卻覺得時機不到，一次次的拒絕了張保的請求。
在看着張保的屍體，讓朱見深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這就死了嗎？
朕允許了嗎？
朱見深成爲了一個合格的帝王，但即便是合格的帝王，在面對生死的時候，都是無力的。
朱見深在這一世過的時間太長了，他有的時候，甚至都以爲自己根本就不是重生的人，自己上一世站在d旗下，說說心裏話的人生，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可能在他活到五十歲的時候，他會徹底的忘記了自己上一個人生……
“來人。”
南宮總管，汪直的幹爺爺尚明趕忙走了進來。
“讓趙化農到南宮來，帶着仵作……”朱見深開口說道。
實際上，朱見深心知肚明，有人害張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爲了穩妥起見，還是要查看一番。
張保是不是死於中毒，這也關係到自己的安危。
“是，陛下。”
而後，尚明聽命下去。
朱見深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張保，低聲說道：“張大伴，一路走好吧……”
說完之後，朱見深便轉身離開。
這個時候的朱見深已經恢復了平靜，即便他的心中有些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