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寢宮門口傳來的聲音後,朱祐榐立即站起,到了寢宮門處,不過此時兩宮皇太后,以及皇帝都在宮中,這麼多人也不能一下子涌進去,只能在外守着,等待召見。

    朱祁鎮的這麼多子孫之中,也就只有一人擁有特權,在朱祁鎮醒來之後,不受任何阻攔的進入到寢宮之中,那就是皇太子,其他的,都要在外面候着。

    而朱祐榐就在人羣后面站着,他知道只要自己的皇爺爺恢復了些許的清醒,就一定會召見自己的。

    剛剛那些太妃們都已經停止哭聲了,現在太上皇醒了,又開始哭了起來,而且聲音一個比一個大,都想着換取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而此時正在牀上躺着的朱祁鎮,根本就感覺不到自己的頭的存在,他想着擡起手來摸一摸自己消失的頭,可身體虛弱到連個手臂都擡不起來。

    而此時坐在牀榻前的錢太后,看着朱祁鎮此時的模樣,再也剋制不住,低聲抽泣起來。

    自己這一生,雖然貴爲皇后,但年輕之時遭受變故,與夫君分開十年之久,自己最好的年華就是在孤獨中度過,而之後,雖然夫妻團聚,但究其一生,卻沒有一個孩子,作爲一個女子,人生是註定不完美的。

    現在的她,再也沒有當年的風華絕代,錢太后已經四十八歲了,皺紋爬上了她的臉龐,左眼幾乎已經看不到東西了。

    而她的丈夫,卻率先病倒了……以後,她就真的沒有親人了。

    此時在寢宮之中的四個人,周太后,朱見深,以及皇太子朱祐楷,他們纔是一家人,雖然錢太后不怕被冷漠,但內心的孤獨,她是害怕的。

    “太上皇,你能看到臣妾嗎?”

    躺在牀上的朱祁鎮聽到自己妻子的聲音後,彷彿感受到了一絲亮光,他渾濁的眼睛漸漸清晰了過來,而後扭動脖子,看到了錢太后,還有在錢太后身後站着的周太后,皇帝,以及大明的皇太子。

    認出這些人後,朱祁鎮張開了嘴,光張嘴沒有聲,這可把錢太后急壞了,她輕伏在朱祁鎮的身側,終於聽到了兩個字眼。

    “水,水……”

    而後錢太后便立即站起身,不顧自己太后的體面,在朱見深的面前,小跑着出了內室,她在室外,流着眼淚,雙手顫抖的給朱祁鎮倒了一杯水,而後又慌慌張張的跑到了牀邊,用自己不太有力的臂膀,想要將他的夫君半扶起來,可卻怎麼也做不到。

    而一直在後面站着的周太后在這個時候,也紅着眼眶到了錢太后的內側,而後上了牀,將朱祁鎮給半扶起身,幫助錢太后喂水。

    錢太后是朱祁鎮的結髮妻子,周太后爲朱祁鎮生下長子,這兩個女人算是朱祁鎮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了。

    而朱見深看着兩宮太后伺候朱祁鎮的場景,輕嘆口氣,轉過頭去,正看到朱祐楷淚眼朦朧,而後朱見深拍了拍朱祐楷的肩膀,安撫一二。

    看到朱祐楷之後,朱見深忽然想起了跟朱祁鎮關係最好的朱祐榐了,他快步朝外走去,而後跟一直守在宮門處的趙化農低聲說上兩句。

    趙化農得到吩咐後,便下去將朱祐榐也帶進了宮殿之中。

    而朱祁鎮進入宮殿後,看着躺在牀上的朱祁鎮,一瞬間,便紅了眼眶,不過,他並沒有流下淚來,可一會兒,眼眶之中,便蓄滿了淚水,而後,眼淚奪眶而出。

    他沒想到自己會哭,但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此時的朱祐榐弓馬嫺熟,飽讀詩書,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保持着一顆好學的心。

    這一點即便是朱見深也拍馬追不上的。

    朱見深十二三歲便對女人產生了興趣,並在一年後,讓安妃懷上了朱祐榐,此後,在女子的道路上一發不可收拾,而此時的朱祐榐雖然比當年的朱見深還要大上一些,可對待男女之事,還是保持着剋制,精力全部用在了練武,學習上面。

    喝下水之後的朱祁鎮,吐字算是清晰了一點,也好像有了些許的力氣,他並沒有第一時間看到朱祐榐的到來,而是將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結髮妻子身上。

    “皇后,這一生,是朕辜負了你……”

    聽到朱祁鎮的這句話後,錢太后搖着頭哭泣道:“陛下,臣妾沒有被辜負……”

    “皇后,不要哭了,你眼睛不好,在哭,朕怕你更加看不清楚了……”

    聽着這話,錢太后更是淚如雨下,而一直扶着朱祁鎮的周太后,也控制不住自己流下了淚水,在朱祁鎮彌留之際,已經不存在什麼嫉妒了。

    而朱祁鎮又與錢太后說了幾句話後,便轉頭看向了朱見深:“皇帝,皇帝到跟前來……”

    朱見深聽到之後,快步走了上去,他彎着腰,離朱祁鎮很近。

    “皇帝,要,要善待嫡母……”

    “父皇放心……”

    “皇帝,要,要善待兄弟……”

    “父皇放心……”

    “要,要善待你的兒子們,老二,老二去朝鮮已經多年了,能讓他回來看看,便讓他回來吧……”

    聽到朱祁鎮的這句話,朱見深有了片刻的遲疑,他口中的老二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嫡長子朱祐樺,也是自己心中的一個痛。

    “不用,不用硬撐着,回來一趟,呆上幾天,出不了什麼大亂子,你啊,從小到大都是小大人的模樣,現在也,也馬上三十歲了,能變成小孩,就變成幾天小孩吧……”

    “父皇放心,兒子會讓朱祐樺回來幾日的。”

    “還有,要好好的對待祐榐,不要把他放到那麼遠的地方,他看着什麼都不在乎,可他卻什麼都在乎,他最在乎的是你這個父親,但他不知道你還有一個身份,就是這大明朝的皇帝……皇帝,父親兩個身份放在一起,爲難你了……”

    朱見深聽完之後,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朱祐榐,此時的朱祐榐倔強的低着頭,他不願讓任何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樣。

    “是,父皇,兒臣知道了……”

    “皇帝,不要那麼累,朕活了四十七歲,比你的爺爺多活了十年,你也要比朕多活十年,朕下去之後,不想,不想那麼快的看到你……”

    朱見深聽完之後,稍稍愣神……他有些恍惚,這一刻,他彷彿看到了自己躺在病牀上叮囑身後事的模樣,那個時候,不知道是誰陪在自己身邊。

    “父皇放心,兒臣爭取比父皇你多活幾年……”

    在睡夢之時,朱祁鎮看到了當年的夢中圈踢自己的大明列祖列宗,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奶奶,等他醒來恢復一些清明之後,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本來朱祁鎮是個很怕死的人,可真的知道了自己即將死亡,倒沒有像之前那麼害怕了……

    他只是有些遺憾。

    他辜負了自己的妻子,辜負了他的帝國,也辜負了當年抱着他,詢問他可敢御駕親征的父親……

    在朱祁鎮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好大孫。

    “祐榐在不在……”

    “祐榐在不在……”

    而聽着這話,朱見深站起身,看向了朱祐榐。

    而朱祐榐也快步走到了牀邊,朱見深朝後退了一步,能讓朱祐榐更加靠近自己的皇爺爺。

    朱祁鎮看到自己的好大孫後,露出了一個微笑。

    “祐榐,皇爺爺不能陪你去安南了,你,你也不要去安南,就在大明呆着……”

    即便是在朱祁鎮彌留之際提出的要求,朱祐榐也不願意放棄自己這個打算,他不願意欺騙自己的皇爺爺,可又不敢直接出言拒絕。

    而朱祐榐短暫的遲疑,朱祁鎮也明白了過來。

    “兵荒馬亂的,好好的照顧自己,若實在呆不下去,早些回來……”

    “是,皇爺爺……”朱祐榐帶着哭腔說道。

    朱祐榐哭了,可朱祁鎮卻笑了。

    “哈,哈哈,你,你小子也會哭……”

    而後,不等朱祐榐回話,朱祁鎮便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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