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保和殿,二百八十多名考生,就數程五郎臉上的表情最爲淡定。
弘佑帝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被他吸引過去。
一來是因爲程五郎會試考了第一,殿試的位置比較靠前。
二來,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脫塵之氣,可又不像出家人那樣的完完全全隔絕紅塵,反而隱隱透着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雍容與清貴。
弘佑帝眯了眯眼,站起身,揹着手,假裝不經意地慢悠悠晃到程五郎旁邊。
低頭一看,答題捲上姓名那一頁寫着“程硯”二字。
用的是考試專用的館閣體,字跡工整。
程五郎旁邊的幾位考生早就被弘佑帝嚇得腦子裏一片空白。
唯獨程五郎,眼神都不曾斜一下,目不轉睛盯着卷面,整個人沉靜閒適。
弘佑帝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多餘。
但他還是耐着性子站了會兒,因爲這個叫“程硯”的考生,實在是太出名了。
轟動朝野的青州考場案,程硯就是主角。
雖然這件案子最後以國舅爺戴罪立功而告終,但他還是私底下問了問何銘,爲什麼要對一個考生下手。
何銘的回答很直白,他一口咬定程硯是晉王特地送來京城的棋子,將來一旦得勢,必定會成爲晉王的助力。
晉王的人當然不能留,但弘佑帝的眼界沒有何銘那麼窄。
如果現在弄死了一個程硯,將來就會有無數個趙硯李硯被送來。
與其跟晉王這麼兜圈子,倒不如把他的人養在眼皮子底下,沒準將來還能順藤摸瓜摸出點兒什麼來。
弘佑帝在程五郎旁邊站了有一炷香的時辰。
前後左右的考生早就緊張得牙關都打哆嗦了,唯獨程五郎,好似壓根兒就不知道旁邊有人,他審完題,也不急着打稿,彎腰從考籃裏翻出自熱鍋,慢慢悠悠地加了水,然後一臉愜意地坐在那兒等。
聞到飯香的弘佑帝:“……”
——
蘇容欽不放心林水瑤一個人,讓木葉送她回家。
林水瑤想了想,讓木葉把馬車趕去東安門外。
殿試的考生們早上便是從這兒進去的,傍晚肯定也從這兒出來。
林水瑤在馬車裏等了沒多大會兒,就有考生陸陸續續出來了。
怕相公看不到自己,她特地掀開簾子,將小腦袋探出去,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出來的考生們。
程五郎正在跟顧崇說着話,忽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他擡起頭,目光穿過人羣,直直鎖定在那張白嫩嬌俏的小臉上。
有家回,有人等,有飯喫。
這大概是平凡人最簡單也最難得的幸福了。
程五郎脣邊彎出一抹笑,他撂下顧崇,拎着考籃大步朝着林水瑤走去。
站在車廂外,程五郎自然而然地伸手替林水瑤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髮絲。
“等多久了?”
林水瑤如實說:“二嫂給我來了信,我回完信去了哥哥那兒一趟,纔來沒多會兒,相公,你見到皇上沒有?”
林水瑤怕被別人聽到,招招手讓他湊過來,小聲問:“皇上他兇嗎?”
程五郎被小媳婦兒逗樂了,也學着她小聲回,“那你想象中的皇上兇嗎?”
林水瑤“唔”一聲,這回不敢小聲說了,悄咪咪地說:“我想象中的皇上,是個糟老頭子。”
——
十天後,殿試出榜。
程五郎毫無懸念地高中了狀元,同時也成了大燕有史以來第一位連中六元的考生,註定載入史冊。
開考之前,就有不少賭坊開始下注,賭程五郎到底能不能連中六元。
押中了的那部分人,這會兒正對着皇榜振臂高呼,彷彿高中狀元的是他們。
顧崇原本能排在程五郎身後混個榜眼的,奈何他長得好,弘佑帝硃筆一揮,直接把他弄到探花那一欄了。
歷朝歷代,探花郎都是個要求才貌雙全的位置。
按說程五郎的容貌更勝一籌,但他的成績實在太過優異,是閱卷官們一致認定的狀元郎,弘佑帝沒法兒往下壓。
更何況,程五郎已經成家了,探花郎若是個還沒成家的少年郎,會更吸人眼球。
朱八斗雖然沒能考進一甲前三,但爲了他家那位喫貨小嬌妻,還是拼了老命擠進了二甲前十。
三兄弟全中了,而且成績都不俗。
林水瑤帶着四嫂、黎薇、徐氏和幾個小的來看跨馬遊街。
四郎媳婦手上抱着小五丫,小四寶夠不到窗口,林水瑤索性將他抱起來往下一看。
就見程五郎一身大紅圓領袍,身姿筆挺地端坐在馬背上。
這人生下來就是個病美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知是怎麼騎上去的,還一點兒都不見慌亂。
在林水瑤的印象中,她家相公別說騎馬,就是尋常多吸一口涼風,她都得提心吊膽,怕他隨時背過氣去。
街道兩邊的閣樓上,不斷地有未婚姑娘往下扔絹帕和鮮花。
榜眼是個中年男人,姑娘們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聚集在狀元郎和探花郎身上。
顧崇被人扔了一腦袋的花,就連馬背上也落了不少花瓣,他若無其事地抓緊繮繩,繼續慢悠悠地朝前走着。
程五郎則是每次都小心避讓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已經成親了。
察覺到旁邊樓上有人在盯着自己,程五郎側過頭,正好對上林水瑤盈滿笑意的一雙眼。
她抱着孩子,陽光正好,碎金似的從樹葉間篩下,落在她瑩白的小臉上。
程五郎望着她,眉眼間難掩柔情,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安穩。
他突然想到一個詞:歲月靜好。
然而這份“歲月靜好”並未維持多久。
因爲旁邊飄來一塊巾帕,不偏不倚被風颳得糊在他臉上,巾帕上的脂粉香,薰得程五郎快要窒息。
林水瑤還沒看夠程五郎一身紅袍的俊俏模樣,就見她家相公被一塊巾帕纏住,最終沒纏過帕子,身子一歪,就要往下栽。
林水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