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寶原本是跟晉王騎馬的,但他人小,適應不了騎在馬背上長途顛簸,中途下來爬到馬車上跟小王妃一塊兒坐。
小王妃很安靜,幾乎不主動開口,有時候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
程三寶卻是個話癆,嘴巴閒不住,一直在想辦法找話題。
“師孃你是不是在生王爺的氣?”
“師孃你做得對,不搭理他就對了,換我我也不理他,哼,氣死那個大渣渣。”
“師孃你不搭理王爺就算了,爲什麼連我也不搭理呢?”
小王妃擡手,想去揉揉他的腦袋,衣袖往下滑了滑,露出腕上剛結痂的傷口,那一圈的暗紅猙獰,像是被人生生用烙鐵給烙上去的。
程三寶看着都覺得心疼。
“師孃,我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他拉過小王妃的手,彎下腰噘着小嘴輕輕給她吹,吹完又給她上藥。
“還疼嗎?”蓋上瓶塞,程三寶問她。
小王妃搖搖頭,扯了扯嘴角,“不疼。”
程三寶一陣欣喜,“師孃,你終於肯搭理我啦?”
怕被外面騎馬的晉王聽到,他又壓低了嗓音小聲說:“我跟小嬸嬸說好了,以後會幫你們裏應外合的,你想做什麼就來找我。”
小王妃望着眼前的孩子,也不過才幾歲大,腦瓜子卻那麼聰明,小臉兒生得又精緻可愛,一雙眼睛明亮有朝氣,十分招人稀罕。
“你爲什麼要回青州?”小王妃問他。
“我來保護你呀!”程三寶挺了挺小胸脯。
小王妃被他逗樂了,但同時,心中涌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感動。
這個才幾歲大的孩子,竟然說要保護她。
到青州時,已經臨近中秋。
府中下人忙忙碌碌地準備着,掛燈籠,蒸月餅。
大紅色的燈籠給空寂寂的偌大王府增添了幾分喜慶。
琥珀得知娘娘回來,第一時間出來迎接。
當看到小王妃身上顏色厚重的王妃規制常服以及頭上中規中矩的髮飾,她愣了一下,“娘娘……”
小王妃牽着程三寶下了馬車。
來回兩個多月,小王妃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彷彿多被風吹一吹就會突然消失不見。
琥珀心疼得眼圈泛紅。
王爺不讓她跟去京城,她並不知道這一趟去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但作爲小王妃的近身丫鬟,琥珀能感覺得到,娘娘身上有什麼地方變了,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
晉王已經翻身下馬,小王妃鬆開程三寶的手,緩步走上前,低眉屈膝,“王爺若是沒別的吩咐,妾身便先行回房了。”
這一路上,她跟他說話都是以“妾身”自稱。
兩個字,直接拉開一道再沒辦法跨越的鴻溝。
晉王垂眸看她,她臉上掛着得體的笑,儀態端莊,就連走路的步子,都好似丈量過一般,標準的親王正妃,像是用宮規模子刻出來的。
晉王的腦海裏浮現當年那個被他縱容,不用背宮廷禮儀,不用處處行禮講規矩,天真爛漫,偶爾還會抱着他撒嬌的小姑娘。
拉過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腕間那一圈疤痕上,他問:“疼嗎?”
離京那天,他看到她上車時腳腕不小心碰了一下,疼到發抖。
小王妃淡淡道:“已經結痂了。”
“沈鶯鶯,我讓人鎖住你,只是不想你再跑出去。”
這個人竟然破天荒地會跟人解釋了,這大概是他三十多年來頭一次吧?
小王妃莞爾:“王爺,妾身就在這兒,妾身以後都不會再往外跑了。”
可是這個不會跑的沈鶯鶯,已經沒有靈魂了,她明明在笑,那雙眼睛深處卻滿是瘡痍與悲涼。
曾經的嬌憨天真去哪了?
“我送你回房。”
晉王說着,打橫將她抱起來,小心避開她的手腕和腳腕。
小王妃沒有抗拒,身子像個木偶似的貼在他懷裏。
從大門口到承運殿,一路上誰都沒吭聲。
下人們見狀,湊在一塊兒小聲議論,說王爺對娘娘真好,還說娘娘真幸福,王爺後院一個通房侍妾都沒有。
那些話,小王妃聽到了,她笑了笑沒說話。
到了承運殿,晉王直接將她抱到妝臺前坐下。
“這些衣裳和首飾都不適合你,以後不許再穿。”他一面說,一面動手卸了她頭上的步搖金釵,拿起梳子給她梳頭,然後開始編髮,最後換上他讓銀樓訂製的首飾。
捯飭完頭髮,又看着衣裳不順眼,轉身去衣櫥裏翻出一套湘妃色對襟襦裙。
小王妃顛了一路本來就累,再加上手腕腳腕有傷,無法大幅度動作,全程是晉王給她換的衣裳。
銅鏡裏又映出了那張少女感十足的小臉,嬌俏粉嫩。
晉王仔細端詳片刻,還是覺得不像,眼睛不像。
太過死寂,沒有了當初的靈動。
瞧着銅鏡裏怔然出神的男人,小王妃好笑地問:“王爺在找什麼?”
晉王心神一顫。
是了,他在找什麼?他又到底弄丟了什麼?
心頭莫名涌上一股子燥意,晉王皺了皺眉,望向銅鏡,在銅鏡裏與她四目相對。
“沈鶯鶯,逃跑的事這輩子你想都別想,就算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晉王府。”
小王妃乖巧地點點頭,問他,“還有嗎?”
這樣的冷淡反應,好似一柄傷人的利劍,還是冒着寒氣的那種。
晉王無疑被刺中了,心口位置毫無預兆地抽痛了一下,他深吸口氣,“自然有,改天本王會讓人來知會你。”
小王妃又點點頭,然後站起身,回頭對着他屈膝,“恭送王爺。”
晉王心底的燥意直衝頭頂,他伸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沈鶯鶯,你一定要這樣嗎?”
小王妃沒說話,只是看着他笑。
她笑容的弧度越大,晉王就越覺得刺目,越會忍不住去想她以前是如何笑的。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