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水緊緊攥着手機不放。

    裝瘋那幾年,他沒有交過一個朋友,無論校園霸凌者對他做什麼,他都沒有任何反應,任他們欺負。因爲陸水有一個終極任務,爲了完成任務,他願意忍受。

    唯一辛苦的就是哥哥,他從13歲起就拉着自己到處看醫生,攢錢買藥,可自己每次都會去洗手間把昂貴的藥偷偷吐掉。

    他不想再騙哥哥。

    等到手機又響了兩次陸水才接起,表情逐漸溫暖。“哥。”

    “怎麼這麼半天才接啊。”陳雙那邊的聲音很亂,顯然他還在田徑場上,“哥剛剛拿回手機,看到你發的視頻,你和你隊長一起喫飯了?”

    陸水往旁邊瞅瞅,慶幸這不是視頻通話。“嗯。”

    “不是說過不讓你和他走太近嘛。”陳雙喝下半瓶礦泉水,“他根本不懂跳水。”

    陳雙週圍比較吵鬧,下練的體特生吵吵鬧鬧往食堂和宿舍跑,他聽不清弟弟的聲音,所以不自覺放大了音量。陸水聽完這句又看向旁邊,隊長的筆尖正巧蘸取黑色顏料,專注地盯着他的畫。可是嘴角的弧度讓陸水懷疑他剛剛偷偷笑過。

    糟糕,哥哥的話一定被聽見了。陸水眼瞧着兩人的關係持續惡化卻無能爲力,十分苦惱。

    但他還是決定力挽狂瀾:“隊長懂的。”

    “他纔不懂呢,他要是懂跳水就不會一直讓你跳替補,而且他憑什麼不誇你啊?”陳雙對此事耿耿於懷,他從沒聽過顧風表揚弟弟。

    “不說他了,他不重要。”他對顧風的不喜歡錶現得明明白白,轉換成開心的語氣和弟弟說話,“今天訓練怎麼樣?累不累?”

    “不累。”陸水單單和哥哥聊天就眯起眼睛,聽着哥哥問這問那,手腳逐漸放鬆下來。現在哥哥沒有問自己在哪裏,只要不提這事,自己就不算騙他。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多數時間是陳雙說話,陸水聽着,直到陳雙那邊一陣哨響。

    “先不聊了,教練要開會。”陳雙匆匆忙忙地說,“晚上睡覺再給你打視頻。”

    陸水捏緊手機,不想掛斷:“好。”

    “和室友好好相處,你只管訓練,解決不了的問題哥來解決,乖。”陳雙說完親了手機一下,陸水立刻將手機聽筒位置貼到腦門上,乖乖等待哥哥結束通話才收好手機。屋裏又一次恢復安靜,他先是看了一圈漂亮的海景觀魚缸,然後若無其事地看向了右側。

    “要回學校了。”陸水略微不捨,他還想看魚。

    “你哥爲什麼對我那麼大敵意啊?”顧風放下筆,“我惹過他?”

    陸水搖搖頭,無法解釋這個問題。他又看向那幅畫,是一條非常可愛的虎鯨。有流線型的黑色身體,對稱的魚鰭以及尖銳的牙齒。

    “走吧。”顧風將那幅畫放到牀頭櫃上,站了起來。陸水緊隨其後,他們一起離開臥室。紋身店中,柏雅正拿着一牙發白的西瓜咬着,看到他們時頓了頓:“走了?”

    “他哥不讓他在外面。”顧風說。

    陸水馬上點點頭,又特意看了一眼西瓜,果然沒熟。張釗這個老六不會挑西瓜。

    “不會吧?你大老遠回來一趟真就爲了餵魚啊?”嚴剛洗過手回來,“你隊員還帶了見面禮呢……大晚上的,你倆別走了。”

    顧風淺淺地看了一眼陸水,這纔不是見面禮,他只是想確定瓜是不是生的,要是生的就不用揹回去了。“他不在外面住。”

    陸水沒再開口,走到紋身店門口才想起什麼,轉身和柏雅、嚴剛兩個人說了聲“再見”。有時候他的語言能力總是施展不出來,因爲他太久不說話,所有對話都在腦海裏完成。

    小巷子比剛纔安靜些許,矮房子的燈光被樹葉切碎,形狀各異地落在地面上和他們身上。陸水走着走着突然不走了,站在十字路口,下半張臉被過於寬大的隊服高領擋住。

    顧風按照他注視的方向看過去,是地鐵站。

    陸水想坐地鐵,他特別愛乘坐這種交通工具,小時候所有快樂的幸福記憶都和地鐵有關。但是他不知道怎麼開口說,因爲隊長是開車來的。他一字不說,也沒準備走,像一道筆直的黑色線段豎在路口,只要別人不打擾他,他就能變成路標。

    他再看看顧風,心想,要是哥哥在,這時一定會問自己怎麼了。

    可是顧風什麼都不問,只留下焦灼的凝固氣氛,安靜的街頭就他們兩個。

    最後逼得陸水不得不開口:“地鐵裏很冷,有空調的,吹着很舒服。可是我沒有錢。”

    “走吧。”顧風十分乾脆地說,走過身旁時,陸水又看到他微上揚的嘴角。

    他皺起眉毛來,隊長又逗自己,他知道自己想坐地鐵但是不說。快走兩步後,陸水和顧風並肩前行,眉頭不展顯然還在生氣,不知道是生氣隊長剛纔的笑,還是氣他錢包裏那張小卡片。

    但是有一件事他沒說錯,地鐵裏十分涼爽。顧風買了票,他們一起站在通風口的位置等待地鐵進站,兩個身高差不多又穿着一樣的身影停留在地鐵的玻璃上,陸水的生氣開始消散,幾不可查地調整起揹包的肩帶,希望在隊長面前好看一些。

    車上人不多,已經快10點了,兩個人上了車,默契地尋找冷風最大的地方。顧風找到之後把他叫過去,陸水靠在一個固定的角落,突然察覺到時間已經很晚了。

    對別人而言10點算夜生活開啓,可隊長10點半就要睡覺的。

    果真,顧風的右手拉着頭頂的手環,額頭壓在小臂上,閉着眼睛,上下睫毛交叉相疊。兩個人面對面,陸水不去打擾他,可是不住打量着。

    隊長是漂亮的人,而且脫了衣服之後腹肌了不得,柏雅沒瞎說。他很容易困,不訓練時總是補覺,睡不夠就眼下烏青。正當陸水看他鼻子時,很容易困的人睜開了眼睛。

    陸水想要轉移眼神時已經來不及了。

    “你哥好像很討厭我。”顧風聲音很低。

    陸水覺得他的低嗓很好聽。哥哥何止是討厭他,完全是白熱化的排斥。

    “你的畫都給誰?”陸水不想回答的問題一概略過,想問的問題又過於突然,兩人談話如同錯頻又意外合拍。

    顧風確實是困了,閉上眼睛說:“有人買就給客人紋。”

    “多少錢?”陸水想買那張虎鯨。

    顧風再次睜開眼睛,這一次眼睛好像更黑了。“你不行。”

    陸水扭頭抿嘴,跳水運動員紋身恐怕要被學校禁賽。他又不甘心地轉過來,開始想方設法修補哥哥和隊長之間稀碎的關係。他拿出手機,一聲不吭地點開了相冊,肩膀稍稍往顧風的方向靠,有種怪生疏的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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