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四水的身高必定是他們將來比賽的阻礙,遲早要面對這個問題。中國跳水項目可從來沒有過青黃不接的時候，這一批運動員還沒走下輝煌,下一批14歲的就可以參加成人組，一批一批人衝得太快了。
他有時候也不敢想,萬一真的碰上了強敵該怎麼辦？如果真的因爲身高和體重的原因輸掉了，自己會不會後悔當初繼續訓練的決定。
左眼餘光裏的那個人呢？他會不會也後悔過？顧風不敢想,也不敢問。
忽然,他餘光裏又多了一個人,蕭行靠着牀梯,兩條胳膊抱在胸前，一臉不解地看着這邊。
“你看什麼？”顧風問。
他這樣一問，陸水也一起看過去,連眼神都一模一樣。蕭行不得不佩服搭檔的默契,自己這種單向泳道選手永遠不知道什麼叫配合,越快越獨，餘光裏永遠不容人。“你是不是困了？”
顧風還沒困,但是整個人的身體狀態顯然已經開始醞釀睡意，到了時間倒下就睡。“還好。”
“趕緊睡吧，你腦袋裏就沒有正事。”蕭行說完就上牀了，開始搗鼓手機。顧風一看他這樣就知道他又要和異地對象聊天了,不禁爲好兄弟的戀愛捏一把汗,網戀可沒有幾個靠譜的，遲早被人騙財騙色。
在他的旁邊，陸水已經繼續沉浸在比賽視頻當中,一邊認真地看着雙人跳臺上的男選手擦拭身體上的水珠，一邊捏着顧風手臂上的肌肉。真是的，捏不動。
等到一場比賽看完也到了宿舍熄燈的時間，晚上可以使用手機，田磊教練並沒有要求手機上交。按照他的話來說，如果到現在都沒有自制力，不能擺脫手機的誘惑，那麼冬訓之後也別想有什麼好成績。整個302都比較安靜，特別是顧風，到了10點半就上去睡了。
小困狗長大了還是這麼能睡，也不會和自己多聊聊天……陸水輕輕地摸了摸正上方的牀板，正打算睡覺時，頂頭方向的手機光進入了他的視線範圍。
“你晚上喫飯了沒有？冷不冷？”蕭行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如果不和他睡頂頭的位置，基本聽不清楚他說什麼。
怎麼還在聊天啊？陸水好奇地看過去，一般自己會在這種時候偷偷和哥哥打視頻，哪怕到了熄燈的時間，兩個人都不捨得掛斷。但是現在哥哥有了屈南，這多多少少讓陸水不太開心。從小到大隻屬於自己的那份關注分出一些，有時候打視頻，屈南還會笑着入鏡來湊熱鬧。
一邊笑，一邊問我沒有打擾你們吧？
打擾了，當然打擾了。綠茶精，裝可憐，博取哥哥的同情和喜歡。陸水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對屈南的印象不是很好，他居然送了自己一套小學生的《十萬個爲什麼》，不知道他的智商有沒有什麼缺陷。
如果不夠聰明，那麼陸水是不會同意哥哥和他在一起的。
看着蕭行那邊難捨難分的勁頭，陸水越來越好奇了，不禁往那邊瞄了瞄，難道他也有一個很好的哥哥或者弟弟嗎？這樣一瞄，陸水一不小心看到了蕭行的手機屏幕……
一個上半身什麼都沒穿的男生。
嚇得陸水趕緊縮進被窩，兩隻手捂住了眼睛。不是自己非要偷窺別人，而是他們頂頭睡，這個位置太容易看到屏幕了。明明是偷看了別人的視頻通話，可是陸水卻彷彿被別人偷窺了，心臟快得不像話。
距離太近了，他不僅能聽到蕭行說話，還能聽到另外那個男生的清冷聲音。
“嗯……好。”
“可以。”
“快睡……晚安。”
幾句之後手機燈就關上了，視頻結束。陸水這纔敢探出頭來，緊緊地抓着枕巾。
不知道什麼時候陸水才沉沉睡去。他從青春期開始睡眠質量就不太好，既要警惕陳智明偷偷進入他們的臥室，又要裝作發病，久而久之就有一些精神衰弱。就算做夢也不會是什麼太好的夢，他永遠都逃不出那個家，逃不出那個男人的注視。
天快亮，陸水提前醒來了。他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想要發信息找哥哥，又緩緩地放下。
不能這樣，不能睜眼閉眼就要哥哥。自己的人生已經重啓，會參加高考，會去大學上課，要學會跳出舒適區。陸水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半分鐘後，陸水還是悄悄撥通了那個電話，悄悄地在被窩裏擦眼淚。舒適區外面一點都不好，他要跳回去。
“喂？”陳雙也是剛剛醒的聲音，“四水你沒事吧？”
這麼早找自己，肯定是想自己了。陳雙一想到弟弟人生地不熟地參加冬訓就眼圈發紅，只想趕緊到他報志願那一天，填上首體大的名字，大學四年天天在一起，好好地照顧他。
“沒事。”陸水很小聲，躲在被窩裏的人變成了自己，“哥。”
“哥知道你不適應，但是馬上就結束了，你別怕。哥這邊走不開，要是能出去肯定去看看你。”陳雙心急如焚，“衣服都帶夠了嗎？千萬別感冒。”
“夠了的。”陸水根本不習慣自己一個人睡。
“零花錢不要省，想要什麼就買，哥現在有錢了。”陳雙有點哽咽，他再也不用摳摳索索地數着錢和弟弟過日子。
“嗯。”陸水吸了一下鼻子，隨後就聽到了起牀的鈴聲。他趕快掛斷電話，翻下牀穿衣服，天平開始發生小角度的傾斜，擇校偏向了首體大。
顧風也是提前醒的，可是這會兒卻沒有下牀，而是躺在牀上閉眼休息。剛剛他聽到了動靜，四水一定和他哥打電話呢，莫名其妙的危機感爬滿了他的全身，雖然自己和陳雙並無本質上的競爭關係，可是他真怕陳雙一句話就把四水帶走了。
自己從7歲就和四水在一起訓練，從沒想過沒有這個人的未來該怎麼過。一想到大學四年兩個人就分道揚鑣，各自爲了各自的隊伍爭奪名次，再見面時已經不是隊友而是競爭對手，要看着他和別人組隊了。他們會在一起復盤，一起說說笑笑，從大學的食堂一起走回宿舍……顧風的心臟就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緊，像是心肌炎的難受勁兒還沒過去。
陸水已經穿好了訓練長褲，正在系褲帶時發現隊長還沒起牀。這不太對勁，他趕緊過去拍拍他。
顧風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陸水又拍拍他，力度不自覺地加大，難道是還沒睡醒嗎？見顧風還是沒動靜，陸水有點着急了，從拍拍他變成了搖搖他，還把下巴放在了他的牀鋪上：“隊長，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