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聲音低沉嘶啞,蘇卿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好像聽出了幾分卑微的意味。
可是,高高在上,清冷如謫仙的澹臺修會是說出這種話的人嗎?
澹臺修能感覺到懷中少女的僵硬和疏離,也是直到此刻,他發現自己錯了。
染染不是恨他,而是將他當成了陌生人……
澹臺修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他像是怕對方再次消失,再次離開自己一樣,雙手收得越來越緊。
“澹臺修,放手吧,染染已經忘記一切了,你這樣會嚇到她,讓她討厭你害怕你的……”
季沉霜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夾雜着幾分譏諷。
對,他沒有告訴他們染染失憶的事。
他想起自己與染染重逢的時候,被對方當成陌生人幾乎崩潰絕望的感受,還有在魔宮內染染離開他前還不忘維護太虛宗衆人的舉止,不甘又嫉妒。
憑什麼染染失憶了,對你們還是比對我好呢?
爲表公平,你們也嚐嚐被遺忘,被當成陌生人的滋味吧……
被鬆開的時候,蘇卿染感受到了太虛宗衆人震驚而複雜的目光。
她緩緩擡起頭,長睫抖了抖,紅脣囁嚅小聲道,“抱歉……我確實忘記了以前的一切……”
她說完,試圖掙脫澹臺修的束縛,可對方卻半點鬆手的意思都沒有。
沉默良久,她聽到澹臺修說,“沒事,忘了也好,忘了……就重新開始吧……”
話是這麼說,澹臺修的眼裏卻是無法掩蓋的落寞。
不止他,包括楚墨衍在內的太虛宗衆人心情都十分的悲傷複雜。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喜歡的人把所有關於自己的過往全部遺忘,因爲於少女而言,他們此刻便是從頭開始的陌生人……
“染染,和師尊一起回家吧。”
蘇卿染擡眸,撞進了一雙溫柔如水的眼眸裏,她莫名的覺得安心和熟悉,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等到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蘇卿染自己都有幾分錯愕。
她心情有些複雜地問:【二百五,我真的要和他們回去嗎?】
二百五知道自家笨蛋小宿主在擔憂什麼,他安撫道,【你別怕,不會有事的。】
在澹臺修動身前,蘇卿染鼓起勇氣道,“師尊……我可以求您一件事嗎?”
少女客氣而禮貌的語氣像是細密的針,扎得澹臺修的心臟生疼。
澹臺修別開眼,不敢去看對方小心翼翼的謹慎模樣,聲音低沉道,“只要是你的要求,師尊都會答應。”
所以,你不必這般謹小慎微,這般客氣疏離……
“師尊,阿寒他是我救命恩人,之前又爲我受了傷,我想帶他回太虛宗養傷可以嗎?”
此話一出,衆人的眼神都暗了下來。
少女一口一個阿寒,還有對方剛纔對江寒表達出的關心和親密,以及方纔以身相護的舉動,都讓他們嫉妒得發狂。
可他們除了怪自己又能怪誰呢?
若不是三年前他們逼她到那樣絕望的地步,一切根本就不會成這樣。
眼下他們是陌生人,那個江寒纔是染染信賴的人。
他們所有人都比不上他一個……
蘇卿染沒有多想,她只知道剛纔季沉霜想對付江寒絕對不是一時興起,怎麼說江寒都有恩於她,她不能這樣不管對方。
可她也怕澹臺修不會答應。
“謝謝師尊!”
“阿寒,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江寒眉眼溫柔地點頭,“好。”
“不好!”
一直沉默的季沉霜帶着怒意的聲音打斷了蘇卿染的話語,他走上前,神情悲慼,一步一句道:“蘇卿染!我是你夫君,你怎麼可以再次丟下我離開呢?”
“你不是答應了我不再離開,不再丟下我的嗎……”
蘇卿染知道季沉霜對自己好,她長袖下的手蜷縮了下,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我不要對不起,蘇卿染,我只要你!”
“季沉霜,你還想再逼迫染染嗎?和你大肆圍堵找人不同,和染染主動離開魔宮不同,你剛纔也看到了,是染染自願跟我們走的。”
“季沉霜,太虛宗纔是染染真正的歸處,她從來都不屬於魔界,也從來都不屬於你。”
楚墨衍清冷平靜的一番話對季沉霜來說,可謂是錐心刺骨。
因爲季沉霜知道,楚墨衍說的都是事實。
當初染染願意跟他離開太虛宗,不過是爲情所傷,心灰意冷罷了,就連之後嫁給他,也是爲了其他。
眼下染染失憶了都這般不抗拒太虛宗的人,更遑論日後染染恢復記憶知道一切了。
到那時,他只怕對方會離自己更遠,他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染染,別逼我,不要走好不好,我會對你好的……”
蘇卿染猶豫了片刻後,上前一步道,“我有話想和你說。”
見狀,季沉霜受寵若驚地走上前,他看到少女神色平靜地傾身靠近自己,而後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
可是當少女紅脣張合着說出話語的時候,季沉霜的臉色瞬間白了。
少女說完話後,便轉身離開了。
他看着對方被澹臺修摟住腰身,踩上飛劍,看着自己愛的人衣袂和墨發翻飛,恍若仙子乘風歸去的模樣,薄脣張了張,卻連半個音節都吐不出。
他只能僵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對方一點點遠離自己,如同三年前那般……
不論是三年前,還是現在,他都留不住對方的人和心……
而剛纔蘇卿染附耳說的那句話是——“其實,我並不是你的妻對不對,三年前,我們還沒有拜過堂,我們也沒有恩愛兩不疑對嗎?我知道你在騙我,可是,是我騙你在先,所以,對不起……”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我在騙你啊……
季沉霜苦澀地笑了笑,回頭,他看到了視線依舊落在少女消失方向的幽華,本想譏諷對方几句,卻在看到對方蹲下身珍惜地撿起沾了灰被摔碎的糖人時,沉默了。
他與染染尚且還能有所糾葛,那幽華呢?
染染離去時對幽華無聲說的那句話是什麼他沒看清,但不論是他自己,還是幽華,都不過是愛而不得的可憐人罷了。
誰又能笑誰呢?
他又比對方好多少呢?
季沉霜轉身離去後,只剩下幽華站在原地——
他小心翼翼地將糖人沾到的灰塵拂去,然後試圖拼接好摔碎的兩個小糖人,卻是徒勞。
他孤身一人站在夜色裏,落寞的身影被無限拉長,視線漸漸被水汽模糊。
擡頭,夜空中的圓月依舊皎潔,煙花依舊絢麗,遠處依舊那麼熱鬧,可現在,卻只剩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