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肆最近對給她治牙一事非常上心,耳鼠們也跟着研究,經常一個人一窩鼠夜裏翻閱藥草典籍,白日忙着煮藥。
對於他們的熱情和專注,白嬌不置可否。
牙雖是壞了,但早就影響不到她了,就像那四顆毒牙,早在化蛟後的第一次蛻皮中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這天天黑得早,神巫殿門口爲數不多的幾盞燈照的小路昏黃,地上還殘留着雪和人們來往踩出的腳印,帶着些泥濘。
二月已至盡頭,南荒的新年也到了。
與其他地區的人不同,南荒的冬天格外的長一些,人們將慶祝新年的那一天等同於南荒迎接春天的日子。
一聲長鳴劃過南荒王城的夜空,消散在黑暗中。
耳鼠們被驚的齊齊看向頭頂,但房梁遮住了視線,它們小聲的竊竊私語起來。
白嬌繼續指揮耳鼠們給巫主殿內的池子換水。
“對,再放點香蒲,”白嬌說,“再倒幾桶水呀,沒喫飯的排隊來給我當夜宵。”
見她不爲所動,耳鼠們也放下了擔憂。
夜深人靜時,白嬌看向不遠處連肆休憩的小院。
比起巫主殿的燈火通明,那裏實在是過於安靜了。
院門口站着的兩位侍衛精神抖擻的巡視前方。
可如果攻擊是從天上來呢?
連肆可能就必死無疑了。
那可不行,連御當年承諾過他給不了的東西他後人是要給的。
白嬌思來想去,湊在燈下翻了翻連御留下的手札。
連肆與景木是誤會了連御寫在手札中那句話。
“後人聽信,白蛟所求之物如今不可歸還,待他日南荒戰勝西屏之時,再沉入供奉之間。”
他們好像覺得所求之物指的是護心鱗。
不過也沒有人敢問到白嬌面前,所以她也不說明。
看着他們矇在鼓裏的樣子,也很有趣。
雖然功課都是連肆在寫,但白嬌連蒙帶猜也能看得懂許多東西了。
她收起了手札,披上厚重的錦衣,拿着把傘從殿內出來。
剛朝着小院走了沒幾步,她想起了什麼,又返回巫主殿,拿上了沒讀完的話本。
連肆休憩用的小院不大,一眼就望得到頭,這也正好避免有圖謀不軌之徒藏匿其中。
進了院就是一間房,坐北朝南,門還是虛掩着的,透過窗子還能看出燈光未熄。
白嬌毫不猶豫的就推門進去,倒是桌邊的連肆頭也沒擡,他聽得出白嬌的腳步聲,“這麼晚找我?”
“對我來說不晚的,”白嬌也不客氣的將話本放在了桌上,“你還沒睡的話,就來給我念故事。”
連肆眉峯一挑,他隨手將桌上原本的東西掃作一堆,拿過了白嬌的話本看了看。
不錯,已經看到第二頁纔來找他了。
“行。”連肆說着起身,他往燒着暖爐上的盤子裏倒了些清水,屋子裏從乾燥變得溼潤了些。
連肆已經一連好幾天都沒有睡好了。
白日裏費心勞神的準備新年事宜,晚上還要給白嬌念睡前故事,神蛟總是在天矇矇亮的時候纔有起身離去的意向。
他難得的照了照鏡子。
在南荒新年的前夕,他作爲巫主,失去了原本的帥氣。
不,準確的說應該是失去了“劍眉星目清新俊逸”中的某一樣。
今晚白嬌也準時的帶着新的話本來了,口袋裏還揣了一袋耳鼠曬好的蛇莓。
她倒是跟臺底下聽說書似的,他反倒成了個賺不來攤位錢的說書人。
耳鼠說人不能喫蛇莓,他也不會去跟白嬌分喫的。
連肆給自己沏了一碗濃濃的茶,又打了個哈欠。
他捧起話本。
可話本上的每一個字,橫看豎看,都讓他覺得迷糊。
白嬌輕戳了連肆的臉,看着凹陷下去的臉頰又慢慢回彈。
弱小、可憐又無助的人類。
沒有她的話今晚這傢伙應該活不過今晚吧。
燭燈映照之處,隨着火苗搖曳,黑暗也變得蠢蠢欲動。
連肆趴在着桌子上睡着,白嬌伸出手在牆上玩起了手影遊戲。
她幾番調整,從鳥兒到小狗,再到螃蟹,最後定格在一隻兔子的形狀上。
她甚是滿意。
“好玩嗎?蛟龍。”黑暗中傳來甕聲甕氣的詢問。
白嬌這才停下了做手影的動作,晾了好幾日了,也該出現了。
“輪到訛獸出來撒謊騙人的場景,可見真的是很緊張。”白嬌揶揄。
似是想到了什麼,訛獸着急的聲音都不再帶有僞裝。
“蛟龍你讓開,過了今晚,所有人都相安無事!”
“我不讓,”比起訛獸的焦急,白嬌倒是輕鬆又愜意,她甚至還翹起了腿,“誰都別想碰他一下。”
隨着訛獸一句怒吼,白嬌也跟着罵了一句你這不知好歹的兔子。
屋內的幾盞燈一下子驟然熄滅,伴隨着連肆聽不懂的幾句怒罵,白嬌蛇尾一抽將訛獸打到了院外。
或許因爲訛獸本就不擅長戰鬥,它的原型也更像一隻巨大的兔子,唯一的武器就是它鋒利的門牙。所以白嬌倒是不緊不慢,她第一反應就是在連肆的周圍佈置了個護盾。
就在這時她眼尖的發現連肆的手指動了動。
……她錯了,人類或是弱小的,連肆一定是狡詐的。
這時才聽到背後傳來的風聲,她倉促的往邊上一歪身子,卻沒有閃避開訛獸的襲擊,幾片鱗片硬生生的被扯了下來,疼的她眼底迅速泛起了紅。
“蛟龍,”呼吸起伏之中,一擊得手的訛獸開口,“我本不欲與你作對,沒想到你果真重傷未愈。”
白嬌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
連肆偷偷掀開一條眼皮縫,觀看戰況。
能想象到場面難看,想象不到的是場面壯烈。
屋頂已然被掀翻,只有以他爲中心包含桌子在內的範圍是完整的,透過破損的窗子看見蛟龍粗壯的身軀和一隻白色的巨大生物扭打在一起。
訛獸的牙狠狠的咬在了白嬌身上,那是一處剛剛被他咬掉鱗片沒有防護的位置,喫痛的白嬌將訛獸緊緊的纏住,訛獸的牙每進一分,白嬌便絞的越用力一分。
在黑夜裏連肆並不能看得很清楚,但好在外頭廝打的兩個生物都是白色。
直至訛獸被絞的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置,它才漸漸不甘心的閉上眼,跟着咬住白嬌的力道也小了下來。
再聽到喀喀的幾聲脆響。
是訛獸的骨頭被絞斷髮出的脆裂聲。
侍衛們正在院外焦急難耐,巫主住的院子被一陣詭異的紅霧包圍,所有靠近的人都被不同程度的灼傷,衆人正在思考如何是好。
只見霧氣漸漸散開,神蛟盤在院外的一棵大樹上,身上鱗片斑駁,有幾處還涌出了淡紅色的鮮血,前爪裏還扣着一隻白色的生物。
巫主正站在神蛟的面前,一動不動的望着神蛟。
場面一時鴉雀無聲。
後來侍衛們描述當時的場景,說什麼的都有。
“嚇死我了,那麼大個長角蛇,盤在樹上,誰敢動啊!”
“還得是巫主,還敢上前說話!那麼大一隻腦袋,你說它開口一咬,我小命難保!”
盤在樹上的白嬌呼吸很輕,她所有的力氣都用來絞殺訛獸了。
此刻她正盯着眼前之人,暗紅色的眸子裏充滿了暴虐的氣息。再讓她休息一會,她就吞掉前面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白嬌,”連肆看出了她的不對勁,“是我。”
……不高興的衝連肆呲牙咧嘴。
隨着白嬌變回人形,她前爪裏原本扣着的訛獸也跟着掉了下來,落在地上,雪白皮毛上染上了帶血的泥漬。
衆人趕緊圍上來處理事情,連肆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和白嬌先離開了。
一路上覺得天也沒有那麼黑了,他也分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了。
連肆問,“剛纔它說你重傷未愈,是什麼意思?”
白嬌睨了他一眼,“訛獸這種東西,嘴裏又沒有實話的。”
連肆還想追問,白嬌有些不耐煩的說,“訛獸不騙笨蛋,你應該開心。”
“那它說是來找我?爲什麼?”連肆又問道。
這回白嬌是真的答不上來,她搖搖頭,“不知道,反正現在它也死了。”
兩人隨即不再有溝通,沉默的巫主殿走。
連肆小慢幾步走在後面,看着白嬌的背影。
侍衛來詢問訛獸屍體如何處理的時候,連肆正在給白嬌念故事,他看向白嬌,白嬌倒是沒什麼反應,“唔,烤了吧,味道很好呢。”
白嬌看着連肆喫下一口訛獸肉,她有種莫名的得逞,讓你裝睡。
“忘記告訴你了,吃了訛獸,以後就說不了真話了。”